哪吒覺得自己快瘋了。
每一次指尖即将觸到與應殘留的痕迹,都會被無情打斷。
在洞府發現她遺落的發帶,姜子牙的傳令符就燃起,夢中剛要看清她的臉,戰鼓便轟然擂響。
天道仿佛在戲耍他,給一絲微光,又親手掐滅。
哪吒殺紅了眼,戰甲浸透血漿,發絲黏在額前,眉間朱砂紅得滴血,他卻任由鮮血淌過臉頰,活似地獄爬出的惡鬼。
“殺了哪吒!”商将嘶吼着撲來,長刀劈面。
哪吒冷笑,火尖槍橫掃,洞穿咽喉的刹那,一物滑落發間。
那條赤霞雲織就的發帶。
與應用種一輩子蘿蔔換來的生辰禮,烙着金繡蓮紋。
它飄搖着,砸進血泊,鮮紅迅速被暗沉的血吞噬,染成污濁的黑褐。
“與應——”
哪吒瞳孔驟縮,猛地探手去抓,混天绫絞碎射來的冷箭,繡球将偷襲者撞成肉泥。
她給他的東西。
她留下的最後念想。
就這麼……髒了。
記憶碎片尖銳地刺入腦海。
櫻桃林中光影跳躍,少女提着裙擺回頭笑喊:“哪吒!來追我呀!”
溪水裡她渾身濕透,眼睛亮得驚人:“都怪你!櫻桃都沒了!”
蓮池邊她指尖點水,漣漪蕩開溫柔的側影:“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騙子。
全是騙子。
“三太子!”親兵在嘶喊。
哪吒死死盯着血泊裡飄搖的發帶,那點金色蓮紋正被污穢吞沒,越來越模糊。
就像她一樣。
抓不住,留不下。
他閉眼,再睜開時,眸底隻剩冰封的殺意。
“迎敵。”
之後的戰鬥,他記不清了。
隻記得每一槍都刺得很深,每一擊都用盡全力,仿佛要把這十四年來積攢的瘋狂全部發洩出來。
他殺得興起時,甚至能聽見骨骼碎裂的脆響,看見敵人眼中的恐懼。
可他卻想起與應最後時刻的眼神,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近乎溫柔的悲傷,好像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結局。
那個夜晚他的話也在耳邊回響:“我有你呢。你會拉住我的,對吧?”
他正一步步變成夢中那個屍山血海裡的身影,伐纣先行官,一個孤獨的殺神。
戰後,他回到原地。
發帶已被踐踏得面目全非,唯有那朵金蓮繡紋,頑強地透出一絲痕迹。
她嬌蠻的聲音仿佛在耳邊炸開:“我好不容易織的!你居然弄髒了!今天我自己駕雲下山吃東西,才不要和你一起!”
聲音鮮活,眼前卻隻有黏膩的血漿和被碾碎的屍骸,再沒有踏着落花的少女,用綿軟的帕子為他擦拭掌心血污。
隻有遍地的、黏膩惡心的血,和戰敗者被碾碎的屍骸。
“哪吒。”太乙真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哪吒沒有回頭,指節因攥緊發帶而發白,嘶啞道:“師父,我受不了了。”
拂塵輕掃,金蓮自虛空綻放:“她還在。”
“隻是不在此時空。”
哪吒猛地擡頭,眼中血絲猙獰:“什麼意思?”
太乙真人望向天際翻湧的劫雲:“她去了未來。”
“你要做的,是活到那時。”
·
十四年。
哪吒靠着這句話活了十四年。
他數着日子,像數着刀刃滴落的血珠。相識不過兩月,卻要用十餘年等待重逢。
多麼可笑。
多麼殘忍。
戰場上,他成了真正的殺神,商軍聞風喪膽,稱三太子是天生的煞星。
他嗤笑,他們沒見過他那掏心掏肺的小師妹,臉上沾着血,卻拉他在血地裡吃糖葫蘆。
“三太子,前方發現敵軍斥候。”副将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哪吒站在崖邊,俯瞰谷中蝼蟻般的商軍。
“全殺了。”
副将遲疑:“可是姜丞相……”
哪吒側目,漆黑的眸子凝着霜。
副将一個寒噤,倉惶退下。
他帶着一身血腥歸來,花瓣自傷口飄落,頃刻染成血蓮,姜子牙皺眉:“哪吒,你戾氣太重。”
哪吒冷笑,轉動槍柄:“重嗎?”
槍尖挑起敵将頭顱,血順着槍杆流下,染紅他的指節。
“我覺得還不夠。”
不夠狠,不夠兇,不夠讓天道記住,他哪吒,絕非任人擺布的棋子。
他看着槍尖上的頭顱,忽地笑了,看,上戰場就該用槍,能把頭插在槍尖上,等她回來,得教教她用槍。
夜深人靜,他取出那條褪色的發帶,紅雲黯淡,唯有金線繡的蓮花灼灼如初,像是她留下的最後一點溫度。
指尖摩挲着繡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