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盯着她挺直的脊背。
佛光照在雪白僧衣上,聖潔,刺眼,剛才擋在他身前時,她衣角被天道的威壓撕開一道裂口,此刻正微微飄動。
“哈……”他喉嚨裡滾出一聲短促的笑,“好一個天命。”
槍尖重重頓在碎裂的蓮台石基上,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七苦元君?”他盯着她轉過來的側臉,那點朱砂紅得刺目,“真會裝。”
太乙真人的拂塵還擋着,老道臉色難看:“哪吒!不可對元君無禮!”
哪吒沒理師父,隻死死鎖着與應那雙空茫的眼,像要從裡面挖出點什麼。
“蒼生的苦,背得爽嗎?”他聲音不高,“斬斷七情六欲,當這活死人……很痛快?”
與應的睫毛顫了一下,她垂眸避開他噬人的目光,雙手在袖中合十。
“天命所歸。”
聲音平穩,聽不出絲毫漣漪。
“去他的天命!”哪吒猛地拔槍,槍尖帶起碎石,直指她眉心,“我隻問你一句!”
“那條發帶……”他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上面沾的血,是不是比這靈山的佛光更髒?”
與應合十的指尖在袖中收緊,骨節泛白。
太乙真人臉色驟變,拂塵一抖,一道金光卷住哪吒:“哪吒!走!”
金光裹挾的力道極大,哪吒被帶得踉跄後退,他沒反抗,隻是最後剜了蓮台一眼,那眼神像淬火的刀,要把那身雪白僧衣連同這虛假的佛光一起劈開。
“等着。我會回來。砸碎你這蓮台。”
金光裹着他,瞬間消失在原地。
靈山腳下隻餘一片狼藉,倒伏的羅漢,碎裂的金剛杵,染血的石階。
梵音重新彌漫,莊嚴神聖,試圖掩蓋那濃得化不開的血腥與戾氣。
蓮台上,與應依舊垂眸合十。
山風吹過,拂動她額前一絲墨發,寬大的袖袍下,那合十的雙手,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她緩緩擡眸,望向哪吒消失的方向。
·
再睜眼時,營帳頂棚映入眼簾,熟悉的腥氣混着傷藥的氣息鑽進鼻子,不是靈山的蓮香,是人間的營帳。
“醒了?”
楊戬的聲音在床邊響起,沒什麼情緒,遞過來一碗黑糊糊的藥汁。
哪吒沒接,他試着動了一下,骨頭縫裡都像被碾碎過,每一寸皮肉都在叫嚣。
“她……”
“她無恙。”楊戬打斷他,把藥碗又往前送了送,“靈山閉門謝客,金剛羅漢的傷比你重。姜師叔壓下了消息。”
他頓了頓,看着哪吒臉上那道泛着詭異黑氣的傷口。
“你差點把天捅破。”
“捅破才好。”
帳外傳來黃天化壓低的抱怨:“……瘋了吧!一個人打上靈山?為了個女人?仗還打不打了!”
鄧婵玉的聲音更冷:“閉嘴!你懂個屁!”
腳步聲很快遠去。
哪吒像是沒聽見,隻盯着自己攤開的手掌,掌心殘留着強行催動法力震裂的傷口,皮肉翻卷,他慢慢收攏手指,感受着皮肉撕裂的痛楚。
這點疼,算什麼。比起她扛着的那些看不見的蒼生苦難,這算什麼?
恨來恨去,竟是恨她獨自承受一切,卻什麼都不說。
太乙真人撩開帳簾進來,臉色比鍋底還黑,他沒說話,拂塵一掃,一道溫潤青光罩住哪吒。
那青光落在他身上,非但沒淨化,反而黑氣像被激怒的毒蛇,纏繞得更緊了些。
哪吒悶哼一聲,額角滲出冷汗。
“孽障!”太乙真人又驚又怒,拂塵都抖了,“那東西……天道留下的印記,竟如此歹毒!它在啃你的根基!你在靈山到底……”
哪吒閉上眼,不答。
靈山腳下,那純粹否定的目光又來了,不是傷,是烙印,是天道在标記他錯誤的命定軌迹。
明明就差一點,差一點就能把她帶回來。他沉默半晌。
“師父,蒼生的苦,是什麼滋味?”
太乙真人一怔。
“她嘗着,好吃嗎?”哪吒睜開眼,眼底一片荒蕪。
太乙真人看着徒弟眼中那片死寂的黑,心頭猛地一沉。
“哪吒,此乃天命,你強求不得,這印記……為師會想辦法,但你若再妄動……”
“我的路,我自己趟。”
哪吒打斷他,撐着床沿,硬是坐了起來,混天绫感應到主人的意志,無精打采地飄起,繞着他盤旋。
他看向靠在床腳的火尖槍,槍尖黯淡,殘留着金剛的血和靈山石階的粉末。
還不夠,遠遠不夠。
他伸出手,不是去接藥碗,而是抓向那冰冷的槍杆。
指尖觸到的刹那,一陣天旋地轉的劇痛猛地攫住他,視野瞬間被一片金色籠罩。
一處山巅,白影伫立于此,上方巨大的眼睛俯視着她,無數紅色絲線将她緊緊纏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