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子繞過肩頭,來到身前,既回繞到了她的正面,依舊低垂着眼睫,神情專注得近乎刻闆,她的手指很穩,操控着尺,丈量着與應的胸圍。
距離很近。
近到與應能看清她低垂的眼睫,能看清她鼻梁側面那道過于硬朗的線條,甚至能隐隐感覺到她呼吸時帶起的微弱氣流拂過自己額前的碎發。
那氣息帶着被殿内蓮香掩蓋的灼烈感。與應心頭一跳。又是錯覺?
既回似乎毫無所覺,她的手指隔着薄薄的僧袍,引導着尺子繞過胸前,動作精準利落,沒有一絲多餘觸碰。
可偏偏就是這種刻意保持距離的精準,讓每一次尺子邊緣擦過衣料時帶起的細微摩擦,都顯得格外清晰,格外擾人。
輪到腰圍。
尺在她腰後合攏,既回的手指在背後靈巧地捏住尺子的兩端,與應感到腰側微微一緊,是尺子被拉緊丈量。
這個姿勢,讓既回幾乎像是從背後虛虛地環抱着她,沉甸甸的注視感再次從頭頂落下,如芒在背。
與應甚至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似乎在她梳得一絲不苟的發髻上停留了一瞬。
與應強迫自己目視前方,盯着屏風上那跳躍的火焰蓮紋,試圖忽略身後幾乎貼上來的氣息和無處不在的注視感。
袖中的櫻桃核,不知何時又變得溫熱,貼着她的腕骨,一下下地搏動着,仿佛在應和着什麼。
“元君,請擡臂。”既回的聲音在耳側響起。
與應依言擡起手臂,尺子繞過腋下,丈量胸圍上部,兩人之間的距離更近了些。
既回微微傾身,調整着尺子的位置,一縷烏黑的發絲從她發邊滑落,輕輕蹭過與應裸露在外的小臂。
冰涼,滑膩,帶着一絲說不清的癢意。
與應的指尖蜷縮了下,她幾乎能感覺到對方身上散發出的壓迫感,不同于仙娥的柔順,更像某種蟄伏的猛獸。
丈量終于結束,尺從她身上撤走,那股迫人的壓力也随之退開些許。既回後退一步,垂首記錄着尺寸,聲音平穩無波:“元君尺寸已記錄完畢,婢子即刻去司織坊回禀。”
“嗯。”與應淡淡應了一聲,目光掃過既回低垂的側臉,那硬朗的輪廓在光影下似乎更加清晰。
與應轉身,重新走向堆滿卷宗的案幾。
那點因量身而起的異樣感,并未随着公務繁忙而消散,反而如同殿内袅袅不散的蓮香,若有若無地纏繞着與應,直到一日午後。
與應正凝神推演東郡水患的幾處關鍵節點,殿外雲廊下隐約傳來壓抑的争執聲,起初她并未在意,但聲音漸漸拔高,夾雜着女子尖利的哭腔和刻意壓低的冷斥。
語調過于冷硬,帶着一種與既回平日恭謹截然不同的戾氣。與應放下玉簡起身,她并未立刻出去,而是走到窗邊,透過半開的窗向外望去。
隻見雲廊拐角處,三名小仙娥擠在一起,其中一個正捂着臉嘤嘤哭泣,臉上赫然是個清晰的巴掌印,而站在她們面前的,正是既回。
既回并未看那幾個哭泣的仙娥,而是微微垂着眼,用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手,仿佛沾上了什麼極其污穢的東西。
既回:“哭?擾了元君清淨,驚了殿前蓮池靈氣,掌嘴已是輕的。再嚎一聲試試?”
她終于擡眼,目光掃過那捂臉哭泣的仙娥,仙娥吓得連哭都忘了,隻剩顫抖。
她:“管不住自己的嘴,也管不住自己的腿?七苦殿前,是你們幾個小造物能随意喧嘩、探頭探腦的地方?元君案頭那方鎮紙,可是昆侖寒玉所雕,碰掉一絲玉屑,你們幾條命夠賠?”
她向前逼近一步,那幾個仙娥驚恐地連連後退,差點撞上廊柱。既回笑着說:“再有下次,仔細你們的皮。司造監裡缺幾個剝皮剔骨、抽筋煉器的苦役,我看你們這身骨肉,倒是勉強湊合。”
剝皮抽筋,被她用毫無起伏的語氣說出來,寒意瞬間浸透骨髓,連旁觀的與應都感到一股涼意順着脊背爬升。
這哪裡是仙娥?這分明是……
“住手!”
那三個小仙娥連滾爬爬地躲到與應身後,哭都不敢哭出聲,隻敢小聲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