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維斯凝視着愛人被水霧遮擋的容顔，恍然想起初遇，他被勇者撿走——應該說他被迫和勇者成為同謀的日子。

第一張由米拉比斯簽發的通緝令上，他們僞裝的面容與名字并列，罪名等同——妖精滅亡者。

*

那是一個遙遠的黃昏，暮色四合，夕陽将一切染上鮮紅色，兩個旅人抵達米拉比斯的胭脂仙人掌酒館。

老闆緊張兮兮擦拭着看不出原色的木酒杯，一雙三角白眼不斷地徘徊在門口，将每個進入此地的旅人看到精神發毛。

萬籁俱寂的暮色中，兩個遮掩容顔隻露出一雙眼睛的旅者再度推開門，剛剛放下心想要關門的老闆又再度提心吊膽起來。

他内心詛咒着來人，臉上挂着僵硬微笑迎上去，看到兩人的身影，十分為難地說：“酒館裡沒有多餘的房間了，如果您願意與同伴分享，那今晚還能享用酒館的晚餐。”

眼睛十分尖銳的商人們自然分辨出這兩人不是同行者。

走在前面的人很是警惕，解下一身白色的鬥篷，銀白色頭發紮成小辮甩在胸前，冒險者皮甲緊緊束縛着有力的身軀，一柄寬劍握在手中而不是背在身後，過膝的長靴很好地阻擋了黃沙的入侵。

一個冒險經驗豐富，但是口袋并不富有的戰士。

而走在後面的則是商人們一貫喜愛的目标。

他身影優雅又沉靜，一身銀白的胭脂仙人掌蟲絲織成的鬥篷，走過的地方沒有腳印，手裡沒有行李，隻有一本厚重的書籍，封面上細碎的元素結晶圍繞着中間的純木結晶，映亮了商人們眼底的貪婪。

這是個法師，還是個初出茅廬，極為富有的法師。

酒館裡的所有人期待窮鬼戰士滾開留下法師，好向後者推銷商隊的滞銷品。

可惜的是，在他們眼下，戰士與法師達成一緻，共同出了房費，在老闆的引領下去了二樓。

酒館老闆迅速無聲地溜了下來，以和體重不相符的速度迅捷地關上門，大口呼出一口熱氣，抹去腦袋上的冷汗，拖着疲憊的步伐回了後廚。

“太好了，今天安然度過。”

商人們像是回歸巢穴的小鳥，抵達安全之地，抖開羽毛叽叽喳喳講起見聞。

“妖精們已經滅亡了！米拉比斯的祭司還原了兇手的面容，馬上能看到城防軍的通緝令！”

商人嗓音在顫抖，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害怕。

酒館裡的人支棱起耳朵，四下的嗡鳴聲全消失了，廚房裡的火焰都被老闆關成小火，一雙耳朵向門外伸去。

“火焰席卷了妖精聖地，燒了聖泉和妖精的肢體，鷹頭女妖一樣的哀嚎回蕩在米拉比斯上空，久久未散。”

“真是不幸。我的商隊還帶了一車蜂蜜，今年的交易量要大打折扣，商隊的駝牛獸都要養不起了。”

“内幕消息，據說那是一對雙胞胎兄妹，他們在妖精聖泉舉行血祭，可惜祭祀失敗，最後氣急敗壞殺了所有妖精！”

“哈！無腦的<邪/教>徒！”

二樓靠窗的房間裡，巨大的仙人掌支撐起拱形圓頂的同時将房間分割成四塊。兩扇窗戶閉合，無法從内打開，縫隙處還有洋洋灑灑的黃沙。

假裝不認識的兩人無聲檢查過房間，又由法師在門口放下警戒。

戰士莫恩坐在椅子上，半阖着眼睛。即使有法師的治療，他的傷口仍然在隐隐作痛。

一片寂靜裡，他飽含歉意開口說：“抱歉，拖累你了。明天一早，我們的通緝令會下發到米拉比斯的每個聚集地。”

法師薩維斯笑了一聲，“你害怕了？”

“不，你我都清楚那不過是幕後者的陰謀，我們與妖精都是受害者，區别隻是他們死去而我們存活。”

他們僞裝了身份，抹除了一切痕迹，就算精通占蔔的人魚也不能看出什麼。

法師抽取水元素燒開，水蒸氣彌漫，遮擋了兩人的身軀，他漫不經心的笑聲在戰士耳邊響起，“妖精滅族，不惜一切代價追殺從學院出來的正統法師與一個身經百戰的戰士，幕後者的胃口顯然要比猜測的要大。”

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在濃霧裡響起，莫恩像是聽到了水流聲，很快他反應過來，法師忍受了一路的潔癖終于發作。

等不及酒館的熱水，法師自行抽取空氣中的元素開始洗澡，剛才的聲音是褪下的衣物。

此刻莫恩感覺到了一個房間的不便之處，隻是窘迫地感謝還有一根仙人掌承重柱隔開空間。

他閉目養神，耳邊的聲音卻更加清晰。

“你我已是同謀，那給予幕後者的回禮名單也應當有兩人的名字。我很好奇幕後者的目的，他将我列入謀殺名單，我自當有相應的回禮奉上，這才符合人情往來。”法師自顧自将戰士拉到同一陣營。

莫恩陷入沉默，他心中的熱氣熄滅，有什麼東西盤踞在心髒深處，格外沉重，他艱澀問道：“那麼，你為幕後者選定的結局是什麼？”

在妖精領，他見到了法師睚眦必報的狠戾本性。一草一木毀滅在火焰當中，不留分毫，大火燃盡妖精領的每一寸土地，留下的灰白餘燼撒入黃沙，混合着沙暴散落在米拉比斯的每一處。

這是法師為被操縱的妖精選定的結局，連帶他們的家園一同挫骨揚灰。

輪到布置一切陰謀的幕後者時，等待他們的又将會是什麼？

法師披着鬥篷，從仙人掌承重柱背後出來，冰藍色的眼睛裡閃爍着惡意的光芒，“他會發現，死亡是他一生求之不得的美夢。”

*

在那之後？

他們離開米拉比斯，奔波許久得到精靈的證明，于官方層面上擺脫了這個稱呼，身邊也有了更多所謂的同伴。

但薩維斯更加懷念僅有兩人一同生活的時光，那時候的勇者處事尚且青澀，逗起來也很有意思。

如今，一切又回來了。

“附近沒魔獸出沒，晚會兒走遠些出去打獵。”莫恩拿出提籃，将蓋什送來的果蔬處理幹淨。

蘋果扔到火上烤幹，等下配熱紅茶喝。剩下的蔬菜切成适當的形狀，放入油鍋炸到酥脆，最後拿出調制好的香料盒。

他轉過身的功夫，背後黏上一隻巨大的無尾熊，像在竊取蜂蜜一樣在脖頸處徘徊。

莫恩面無表情，語氣不善，“你所謂的驚喜？”

第一天進森林不說找材料也不去打獵更新菜譜，就這麼厮混？

“當然不止，驚喜在帳篷外面，我們出去就能看見。”薩維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