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天氣乍暖還寒。風從遙遠的東方吹來，浩蕩、有力，但冰冷。草木接受春雨滋潤生長的同時也承受着春天的考驗。

“這劇組怎麼回事啊，才四月份開什麼空調？”

仰頭看向天花闆中央空調的通風口處，陳潇小聲嘟囔，她坐在等待試鏡的走廊長椅上，試圖摩擦生熱似的雙手在肩頭不斷揉搓。

沈行正坐在長椅的另一端低頭看劇本，聽到經紀人抱怨的話也擡頭，中央空調供出的冷風将他的頭發微微吹動，長睫顫抖着被頭頂的白熾燈光線投射，在黛青色的眼睑下方拓出一片抖動的似蝶翼的陰影。

他側頭看了一眼顯然凍得不輕的陳潇，想了想，合上劇本起身走到試鏡房間的門前，和門口的劇組工作人員溝通了兩句。

接着陳潇就見那工作人員打量了沈行兩眼，轉身打開試鏡房間的門進去，很快又出來，遞給沈行什麼東西。

待到男生轉身後走近陳潇才看清，是個紙杯，裡面應當放的是熱水，渺渺水汽升騰起來模糊他的眉眼。

白色的霧氣随着沈行走動的動作不斷消散，直至他在女人的面前停下來将紙杯遞過去，才又重新彙聚成一片水汽濕潤的白雲：

“先喝口熱水吧，工作人員說這個空調是連通整棟大樓的，沒辦法單獨調走廊的溫度。”

他聲音清淩，清脆得像塊冰，和手中這杯熱水形成鮮明對比，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

但紙杯被他握在手裡，冷與熱又交織在一起，矛盾又微妙。

陳潇接過這隻紙杯，熱水透過薄薄的杯壁傳遞出熨貼的燙，通過手心一路傳到身體内部，她發涼的指尖慢慢回溫。

輕啜了一口，熱水驅散體内的寒意，陳潇扭頭看向沈行，對方已經低下頭看劇本，周身蔓延出沉靜冷冽的氣質：

“謝了。”女人直率地向他道謝，随後停頓了一下，開玩笑道，

“生活助理還沒找到合适的，沒想到先讓藝人自己做了一回。我還以為你會把外套脫下來給阿姨我穿呢。”

她今年三十五歲，沈行十九歲，年紀差的比一輪還多，真要喊一句阿姨也不算誇張。

沈行翻劇本的手懸在空中頓了一下，不知道怎麼接她這句顯然是玩笑的話，神情染上無措，最後猶豫着小聲說了句：

“如果你想也可以。”

看着有點呆。

陳潇笑了一聲，雙手捧住紙杯，隻覺很多年沒在這個圈子裡碰見這麼純這麼好玩的人了，真不知道他身後那位是從哪兒找來的。

又喝了口熱水，這位女士不再逗他，正色道：

“可别，這種東西以後可不能别人一要你就給了。不管是誰，你記住在這個圈裡沒一個不想紅的，大家抓住機會就會往上爬。隻要想，更别說給外套這麼親密的動作，就連眼神交彙别人都能給你整出花來。你都要注意。”

娛樂圈想炒戀情、暧昧的熱度太簡單了，就連當代網友磕cp玩拉郎配那一套都能将兩個完全沒見過的人湊到一起嗑生嗑死，就更别提圈内人存心要炒，買幾個熱搜，放幾張似是而非的照片，再找點職業脂粉帶磕，那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嗯，這都是陳潇以前用過的手段。

她回憶了一下自己以前的操作，覺得有必要将這事提前和沈行講清楚，别讓人以後在這方面吃了虧：

“以你的資源壓根不需要玩炒cp那一套，炒起來到最後隻會讓對方吸血。”

說着拍了拍沈行的肩膀，誠摯叮囑，

“我們獨美就好。”

畢竟背後還站着一位不知醋勁兒大不大的金主，到時候得不償失就完蛋了。

陳潇想着，注意力卻被手下布料柔軟的觸感吸引，她收回手，視線落在沈行穿的衣服上。

剪裁良好合身，質感優越，好像是某品牌今年的春季新品，國内還沒引進。

“可以。”女人打量着這件外套，沒頭沒尾說了句。

沈行疑惑地扭頭看她，就聽見對方說：

“衣品還可以，以後日常私服都要保持這種水平。”

衣服...聽到這話沈行愣了一下，下意識低頭去看，目光恰好撞進别在胸前的飾品。

一顆藍色的星球胸針。

這顔色讓他莫名想起霍祁琛，畢竟這枚胸針連帶身上的一套行頭都是男人早上搭配好扔給他的，盡管那時對方還因昨晚的事冷着一張臉，說話的語氣也相當兇。

但還是在他不會戴胸針時，上前一步臉色陰沉地替他别上。

沈行抿了抿唇，這種聯想讓他突然意識到身上的衣服都是經過另一個男人的手精心挑選之後才穿到自己身上的。

于是忽然覺得身上輕薄柔軟的衣料燙起來。

天花闆還在無聲淌出冷氣，陳潇覺得冷，連喝好幾口熱水，可沈行卻感到陣燥熱，從和肌膚相觸的衣料上慢慢蔓延。

他壓下心裡某種奇怪且微妙的感覺，剛想要開口和陳潇說些什麼轉移注意力，就聽到一道略耳熟的女聲從斜前方傳來：

“沈行？”

名字被呼喚，男生下意識順着聲音來源的方向擡頭——

一位打扮端莊典雅的女士站在前方不遠處，身後是慢慢閉合的試鏡房間的門，顯然對方剛從裡面出來。

這女人面帶微笑看向沈行，聲音聽起來帶着點驚喜：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沒想到剛剛在小宇進來倒水的時候我沒看錯，原來就是你站在門外。”

這是...

沈行目光在她保養得宜的面容上停留兩秒，努力在腦海翻找，終于在還算清晰的過往記憶裡将一張臉和眼前人的重合起來。

“沒想到在這兒見到您，”

他站起身按照禮節與人寒暄，但語氣中的疑惑沒有掩飾，

“王夫人。”

這位算是直接導緻他和霍祁琛相遇，并且間接促成這場包養關系的王夫人，聽出他的疑問，笑了一下，擡手将鬓邊的碎發挽上去，解釋道：

“我是這部劇的主要投資方，今天來是想看一下試鏡的結果。”

“導演忘了告訴你嗎？我還以為讓他邀請你來試鏡的時候會告訴你。”

她問沈行，說着語氣又帶上些驚喜，

“講真的我沒想到你會來，畢竟這部劇的投資成本不算大，以霍...”似乎提到某個禁忌的名字，女人停頓了一下，含糊過去，

“我還以為你會看不上。”

盡管由于公司決策等多方面原因導緻對《此心安處》的投資并不大，但王秋娴在讀過劇本後還是很認可這部劇的潛力，也對這部劇的核心人物男主角楚源的選角很關注。

直到她那天機緣巧合之下送了沈行一程，聽到對方在那條簡陋的小巷前說的話。無形中她望見一種磅礴的朝氣與生命力從沈行身上爆發出來。

彼時在刺目車燈的照耀裡，貧民窟的倒影俯伏在他腳下，亦宛如臣服。

這讓王秋娴一下子想到《此心安處》裡的楚源，隻覺那個在編劇筆下經曆萬千磨難，卻仍有一雙赤忱明亮眼睛的楚源在那一刻就站在她眼前。

于是盡管知道沈行與霍祁琛的關系，知道以霍祁琛的财力這種級别的劇本沈行一定是看不上的，但她還是出于對楚源這個角色的喜愛，對演員适配的期望，向導演提出了建議，邀請沈行來試鏡。

這幾句話的信息量有點大，沈行愣了一瞬，捋了捋才遲疑開口：

“是您讓導演打電話通知我來試鏡的？是男一号？”

“當然，”王秋娴笑着應了聲，顯然沈行來試鏡這件事讓她心情十分愉悅，

“你真得很像楚源，我那天在小巷前和你談話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這個角色非你莫屬，否則你不來試鏡男一号還來幹什麼？”

“今天是男主試鏡專——”

專場。

女人止不住的話在目光無意落在沈行擱置在長椅上的試鏡劇本時止住了。

封面的白紙黑字上清楚地寫了幾個字——角色宋瑞安試鏡節選片段。

是男二号的試鏡劇本。

“咳…這個…”

陳潇見狀不對，連忙站起身朝面前這位女士解釋，

“我們小行接到電話的時候對方隻通知今天要來試鏡，沒直說是哪個角色。恰好小行之前有向這個劇組投過一份男二号的簡曆，所以就…”

陳潇沒把話說透，但在場的都是人精，王秋娴當然明白她的意思。

這個女人歎出一口氣，很快明白問題出在哪裡，她最近在和丈夫進行财産分割，顯然是公司上層的權力争鬥波及到了這個小小劇組。

整理一下情緒，她朝陳潇笑了笑：

“陳潇？我之前有見過你，現在是沈行的經紀人嗎？”

雖然有所判斷，但在對方點頭後，王秋娴還是不得不在心裡感歎一句霍祁琛還真是大手筆啊。

像陳潇這種級别的經紀人，手裡捧出過影帝天後，能站到這兒來帶一個毫無熱度的新人，不知道要拿出了多少的資源讓她心動。

接着她扭頭重新看向沈行，斟酌一番，溫聲開口：

“抱歉，顯然是我這邊出了點問題，給你添了這麼個麻煩。但我還是想要邀請你來試試的，畢竟這個角色真得和你貼切。”

“如果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再約個時間…”

“不用了。”

果然話沒說完，男生打斷了她的話。

王秋娴心下有些失望，但畢竟是她這邊處理不當，以霍祁琛現在對沈行的寶貝程度，怕是對方也看不上這種量級的劇本，能來一趟已經算是意外之喜。

可惜沒處理好。

想是這麼想的，可臉上卻還是露出笑，姿态優雅端莊，打算說兩句别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