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先預演半個時辰後發生的場景,室内燭光搖曳,衆人已喝了幾杯酒,微醺淺醉,理智似有還無、燈昏昏,腦昏昏,最适合說不光明的話,辦不敞亮的事,譬如給貴人送美人。
郭柔就是這個美人,穿上豔而不俗的衣裳,螺钿琵琶遮住半張芙蓉面,素色羅襪輕點過地闆,深深一拜,款款坐下,玉手輕攏慢撚,奏出新譜佳音。
貴人若不拘小節,宴罷就能帶走她,當夜就躺在貴人的懷中。
貴人若有心,高看她一眼,便會謹蔔良日,納之閑房。
這機會是她籌謀數年求來的,郭柔内心悲憤又無可奈何。
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漢祚衰。
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
亂世之中,人命賤,婦孺之命最賤,郭柔想活。
*
建安八年,五月,白日。
曹丕剛随父從征敗袁紹二子還許昌,好友吳質從袖中取出一卷白絹,笑說:“子桓精通音律,可識得此譜?”
曹丕展開,烏黑婉媚的墨迹躍入眼簾,贊道:“好齊整的手法。”
細細看去,不由得哼唱起音律,連聲贊道:“妙哉妙哉。誰人為此?誰人為是?”
吳質回:“此乃銅鞮侯義女,故南郡太守郭永之次女所譜。郭氏女,通詩書、善琵琶、工音律、美容止,作得新曲《春江花月夜》。銅鞮侯聞公子擅音律,托我請二公子斧正。”
說罷,便和曹丕一笑。曹丕聽了,擊掌而歎:“譜好,譜名更妙。”
吳質說:“這話須得銅鞮侯當面說,我說他不信。他已備好酒馔,翹首以待二公子。”
曹丕躊躇半響,吳質說:“銅鞮侯已知我求到二公子府上,公子不去,他們不知道公子沒功夫,也不稀罕這譜子,倒顯得公子不看重我這個友人一般似的。”
曹丕忙說:“誰說你不是我好友?誰說我不稀罕這譜子?”
吳質笑道:“甚好,今晚月白風清,天淨無塵,正宜賞《春江花月夜》。”
曹丕道:“你素來不與這些人來往,怎麼替他們傳話?”
吳質回:“銅鞮侯送了我數卷珍奇孤本,待我看過此譜,盡數退還。”
“退還?”
吳質:“質已讀過,皆在胸中。”曹丕聽了,指着吳質大笑。
待他笑完,吳質先告罪一聲,然後才道:“雖女子閨名不能為外人道,但此女的字頗有些來曆。”
曹丕問:“什麼來曆?”
吳質:“郭氏女少清慧,其父以為奇,曾言:‘吾此女,女中王。’遂以‘女王’為字,又以字改名。”
“改了什麼名?”曹丕追問。
吳質搖頭:“我不知,子桓何不親問之?”
曹丕指着吳質,搖頭笑歎:“你呀你,不遂了你的願,隻怕我的耳朵一整天都不清靜。”吳質笑而不語。
不到日暮,曹丕便換了新衣,與吳質一起前往銅鞮侯府。路上,吳質道說:“這銅鞮侯是前朝傳下的爵位,家族沒甚能人,但亂世之中能保全家人,有幾分運道和聰明。”
曹丕右手探入袖中,摩挲着絹帛,心不在焉地附和。吳質見了,便隻笑不說話。
一行到了侯府,銅鞮侯早領子侄等在大門外。諸人見過,衆人簇擁着曹丕進了屋。銅鞮侯再三請曹丕坐主位,曹丕辭讓,隻在賓位上坐了。
曹操以少勝多,攻破袁紹,二子如喪家之犬,北方局勢已明,搖擺不定的世家大族恨不得貼到曹操一系身上來。銅鞮侯悔不聽郭柔言,官渡之戰前站曹操。
絲竹聲起,舞女曼妙,杯盞交錯。曹丕一邊應付侯府衆人,一邊拿眼朝堂下看去。
不知不覺,諸子侄退去,隻剩下銅鞮侯、曹丕和吳質。銅鞮侯說:“我有一義女,乃故南郡太守郭永之女,癡迷音律,能作新聲,隻是府中無人能懂,不知好壞。
世人傳言,二公子精通音律,可否看老朽薄面,指導一二?”
曹丕忙道:“豈敢豈敢,隻怕唐突令愛。”
銅鞮侯:“哎,二公子不要自謙。”說罷,對外道:“請二娘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