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柔猛地轉身,慌忙退到柱子後面,探頭望去。明月皎皎,照見她滿面淚痕,也照見眼前男子。
“你是誰……二公子,妾失禮了。”郭柔忽然想起這個聲音是誰了。
曹丕退後一步,伸手将帕子遞向郭柔,郭柔略微猶豫,便接了拭淚。
“為何而哭?”曹丕問。
郭柔道:“恐惹公子不虞,為恩人惹禍。”
曹丕聽了,笑起來道:“我怎會做仗勢欺人之事?”
郭柔聽了,心中稍安,施了一禮:“妾秉性古怪,幸公子仁厚不究。”
曹丕忙虛扶,苦笑說:“細想來,我也有不到之處,終不如女娘心思細膩周全。”
郭柔沒料到曹丕如此溫和,想到剛才宴上的言行,心知入府無望,忽然想起一事,便道:“我有一物送與二公子,公子門外等我。”
曹丕回神,才覺自己踏入了别府内院,忙退至門外樹下。郭柔跟上幾步,将琵琶塞入他懷中,說:“此乃妾心愛之物,以此抵押,妾必當一刻鐘内回來。”
曹丕接來,就見郭柔提着裙子像蝴蝶似的飄去内院,皎皎明月照在琵琶上,細看去,與平常不同,曲頸,怪不得四弦翻出新聲。
正看着,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曹丕望去,郭柔提着顫顫巍巍的燈籠像隻小鹿般跑來。
“公子還在?”郭柔笑了一下,這樣的大人物竟然真等着自己。
曹丕道:“既應了女娘,豈敢失信?”
郭柔右手高舉着燈籠,左手抓着白絹,“借公子手展看。”
曹丕換左手提着琵琶曲項,右手與郭柔協力展開白絹,燈籠照去,不是詩賦,也不是曲譜,卻是鐵犁耕牛模樣的圖。
“如今犁多是直轅長轅,若能改成曲轅短轅,再添加犁評和犁建,調犁铧入土深淺,輕巧方便,必定節省人力和畜力。
我留之無用,公子拿去,找能工巧匠調試。農夫多耕一畝地,天下或許就少一個餓死的人。公子千萬勿束之高閣!”
銅鞮侯隻教郭柔等人音律歌舞詩書,不許分心他事,郭柔被責罰過幾次,淡了心,隻私下裡偷偷畫了此圖,以待時機。
曹丕如獲至寶,大喜道:“果然如此,女娘立了一大功。”
郭柔松了手,接過琵琶,曹丕看了又看,才疊好放入袖中:“丕不敢辜負女娘一片仁心。”
郭柔要走,被曹丕叫住,他笑道:“女娘的琵琶人間難得,餘音在耳。丕鬥膽,敢請女娘再賜一曲。”
他接過燈籠,挂在樹上,照出一片光來。
郭柔想了一想,說:“我心境起伏,恐難奏好剛才的曲子。我有兩首好玩的小曲,公子可賞臉?”
曹丕:“求之不得。”
郭柔望着他,說:“一首《弦上黃莺語》,一首《野蜂飛舞》,公子先聽哪個?”
曹丕叫苦一笑:“女娘莫要打趣我,必要先聽《弦上黃莺語》。”
郭柔尋了樹下一處青石,曹丕忙用袖子拂去塵土,郭柔謝過坐下,彈奏起來。
曹丕凝神細聽,果然如曲名一樣清麗活潑,轉為《野蜂飛舞》便似捅了蜂窩一般,千萬隻野蜂在耳邊嗡嗡嗡,不覺大笑起來。
郭柔彈罷,得意一笑:“如何?”
曹丕一臉笑意,拱手道:“佩服佩服,曲如其名,女娘指法高妙無雙。”
“聽着唬人,不值一提。”郭柔面上謙虛。
曹丕道:“聞女娘琵琶仙音,丕獻醜,作詩數句,請女娘指點一二。”
郭柔起身,心中歎道,不愧是曹丕啊!
曹丕略一思索,吟道:“
君家賓宴集,妾有琵琶譜。
紫檀轉春雷,朱弦落真珠。
春花滿正開,花底靈犀度。
朱戶深畫屏,翠袖沾白露。
玉撥丁丁夜,芳心寸寸誤。”
郭柔先聽到“妾有琵琶譜”一句,暗自會心一笑,聽到“靈犀度”三字微覺詫異,待最後一句“芳心寸寸誤”時,雙目圓睜,不可置信地看向對方。
曹丕朝郭柔一揖,眼睛隻注視着她,滿是柔情。
郭柔一頓,忽然掩口羞澀一笑,峰回路轉不過如此,深深一拜道:“絲蘿非獨生,願托喬木。”
曹丕接下腰間的龍鳳紋玉環,雙手奉與郭柔。郭柔的耳邊泛起一點點紅來,停了幾息,将琵琶靠在樹下,雙手接了,挂在腰上。
想要回禮,隻是滿身的金銀珠玉都是銅鞮侯府裝點美人之物,不願以此回禮。
郭柔臉上燒得慌,窘迫道:“金钗珠钏恐辱尊目,無以回禮,望公子見諒。”
曹丕十歲就随父從征,不說人情練達,也算是見多識廣,聽了,便心下明白,心中又甜上幾分,幾乎醉倒在月色夏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