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一托裝白絹的袖口,道:“此物值萬金。天色已晚,女娘靜候佳音。”說完取下燈籠交給郭柔,拜揖告辭。
走出幾步,忽然被叫住,回頭,隻見樹下女娘秋水似的眼睛,可憐可愛地望着自己。
“公子,勿使妾芳心誤久矣。”
曹丕鄭重道:“抱住之信,雖死不敢違也。”說完,朝着光亮處去了。
回了堂中,吳質正拉銅鞮侯喝酒,見他來,笑說:“公子,月色可好?”
曹丕笑回:“果如季重所言,月白風清,良夜佳辰。天色已晚,不便多擾,我們告辭了。”
銅鞮侯挽留再三不住,便親送人至大門外,心裡就像幾千隻小貓抓撓似的,隻陪笑恭送,想問又不敢問。
曹丕正要上車,忽然回頭對銅鞮侯說:“君家有好女,切勿輕易許人。”
銅鞮侯如聞仙音,臉上頓時笑出褶子來,忙手忙腳亂地連連應道。
吳質被曹丕拉上同車,侍從擎着火把,照得如白晝一般。曹丕的臉上掩不住笑意。
“季重,你看。”
“我不看。”
“季重,你看。”
“我不看。”
吳質以為曹丕從袖中掏出的白絹是郭氏女作的情詩,别過臉,閉上眼,推辭再三。
曹丕見了,隻覺好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不要扭捏,這是利國利民的好東西。”
“子桓知我想的何樣?”一邊說着,一邊轉臉去看,曹丕将郭柔的話說了。
吳質心中震撼,道:“傳聞曹大家不僅文采斐然,還擅長天文算數,郭氏女莫非又一個曹大家?”
曹丕隻是得意的笑,看得吳質又好笑又為他感到高興。“此女當以禮待之。”吳質道。
“自然。”曹丕揚了揚手中的白絹:“我要将此物獻給父親,求父親準許我聘人。”
吳質搖頭說:“不若公子做成之後再獻,更能說服人。”
“還有……”吳質看着曹丕不知該如何說話,支支吾吾:“郭氏女品貌才華俱佳,隻怕沒有第二個了……公子……那個……那個……”
曹丕對上吳質閃爍的眼睛,一下子就明白了吳質未盡的話語,半響無話。
他的那個爹啊……
樣樣都讓曹丕佩服得五體投地,隻一樣讓他隐有怨言。
曹丕想了半天,道:“我求母親……不妥不妥……任氏狷急,母親隻當她年少無知,總要我包涵,做出個和美的樣子。
求了母親,母親一口否決,這事就死了。即便成了,她也惡了母親,不妥不妥,必要父親開口,母親才能接納她。我要想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來。”
送走吳質,曹丕回到府上,繞道父親書房,見燈正亮着,裡面靜悄悄的,便進去了。
曹操正在看公文,聽見腳步聲擡頭,見是曹丕,随口問:“找你不見,哪裡吃酒去了?”
曹丕一笑,跪下道:“并非吃酒去了,兒有一事想求父親。”
曹操放下竹簡,看着曹丕,隻聽曹丕繼續道:“兒子偶聞銅鞮侯義女,先南郡太守郭永女,年方二八,卻能作詩,便去一觀。”
曹操聞言,嗤笑一聲,心裡明白這些人乃至他兒子藏的是什麼心思。
曹丕繼續道:“兒請以蔡伯喈女為題,郭氏女請換題。銅鞮侯再三催逼,郭氏女才言,她不忍卒讀《悲憤詩》,又感傷身世,故而不願。
銅鞮侯又逼,郭氏女另立題,作道:‘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作罷,憤而離席。
兒子見她不同凡俗女子,心悅于她,懇求父親成全。”
曹操聽得“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一句,半響不言,曹丕忐忑不安。
“真我兒婦也。”
曹操瞥了一眼樂得找不着北的兒子,又悠悠道:“觀其詩風,與你配得很。”
他的這個兒子啊……
文采騎射差強人意,唯有一樣讓他無語,就是慣以思婦怨女的口吻作詩寫賦,盡顯小兒女之态,卻也有幾分可喜的靈氣。
曹丕隻顧着高興,沒留心父親的話語,立刻道:“多謝父親成全。”
曹操不覺被他的喜悅感染,揮手道:“去吧,找你母親,蔔個吉日,最好就這兩日下聘……”
“父親也是這麼想?”曹丕喜道。
曹操冷笑一聲,曹丕知父親打趣自己,羞赧一笑,扯了幾句讓父親保重早些歇息的話,便雀躍着離開了。
這孩子隻怕一夜睡不着了,曹操一邊繼續看竹簡,一邊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