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氏出自鄉黨名族,名琦,能被聘為曹丕的妻子,德行和容貌不俗,然而性情剛強驕矜,不為曹丕所喜。
剛她跪下時,任琦上上下下打量夫君新納妾室,狐媚妖娆,歌伎舞姬之流,禍人心志,心中暗道:必定褒姒妲己之流,可恨豎子被迷了心智,果然贅閹遺醜,不通禮儀。
郭柔神情恭順,即便跪得久,且被滿堂侍女擠兌指桑罵槐都不發一言,更叫任琦生氣,隻是不好現在折辱出氣。
“早晚拔掉這眼中釘,剜去這肉中刺,教她死在我手裡才好。”任琦聽得身後郭柔的腳步聲,煩躁愈濃,釀成了恨,心裡暗道。
二人來到後院,卞夫人并幾個姬妾在說話。任琦先笑說:“她是夫君新納的妾室郭氏。”接着又對郭柔道:“這是君姑,快磕頭。”
侍女鋪上錦氈,郭柔行了禮,卞夫人隻和任琦說話:“你從外面來,天氣熱了嗎?”
任琦滾到卞夫人的懷裡,抓着她的手覆在額上,道:“母親,你摸摸我頭上都是汗呢。”任氏與曹氏同居鄉裡,任琦與卞夫人相熟。
卞夫人憐愛地摸着她的頭,笑說:“我愛靜,早免了晨昏定省,何必過來一趟?”
任琦道:“新人初來,安敢不拜見君姑?”
卞夫人對衆人道:“這才是大家出來的女子,知書達理。”姬妾們笑着附和。
卞夫人這才對郭柔道:“起來吧,日後要用心侍奉夫君,不要一味縱着他的性子來。”
郭柔回了一聲,就安安靜靜立在一邊,聽任琦與卞夫人等人說話。
曹丕身在府衙,但心憂郭柔,勉強處理完公務,就下值了,一迳奔到書房後院,就見餘晖下,郭柔坐在廊上芭蕉樹旁,拿着一卷竹簡看得入迷,眉頭微蹙,櫻唇翕合,廊下一對仙鶴低頭啄食草籽。
曹丕蹑手蹑腳走到她身後,細看去卻是一卷《禮記》,郭柔忽覺簡上光影明滅,轉頭發現了他,笑着讓坐。
曹丕對面坐了,先問:“見過母親了?”
郭柔卷上書簡,道:“你走後,我與女君一同拜見了君姑,巳正就回來了,到院裡練會兒琴,自個吃了飯,下午就一直看書。”
曹丕笑了:“母親人和氣。你怎麼看起《禮記》?”
郭柔将竹簡展開,與曹丕共看,說:“我小時跟着父親讀了《論語》《孟子》,後來在銅鞮侯府隻認真讀過《詩經》,如《禮記》《尚書》《周易》和《春秋》深奧難懂,苦于無名師,隻泛泛看了。
我在書房發現這卷書,上有子桓筆記,如獲至寶,正适合我這等初學之人。”
曹丕聽着,耳尖泛起一點紅,這本是他幼年做的筆記,膚淺天真,如今再看,頓覺羞赧,遂奪過竹簡卷起,背在身後,說:“我來教你,那上面誤人子弟。”
說罷,曹丕起身,郭柔牽着他的衣袖,一同進了東間。曹丕從書架上找到一冊《禮記》,掃了一眼,遞給郭柔。
兩人并肩坐下,曹丕就開始洋洋灑灑地講起來,他自幼聰敏好學,小小年紀便已博覽經史,通讀諸家,掌故舊事随手拈來。
郭柔雖經史粗疏,但博覽群書,素來不通之處,經曹丕一講,便勾起往日看的書來,一問一答,理解更加深刻。
曹丕驚到了,見郭柔如此靈秀,愈加上心,自己也教學相長,不覺時間流逝,一直到太陽落山,室内昏昏,才罷了。
飯畢,曹丕興緻勃勃,又要為人師,被郭柔攔住了,道:“貪多不爛,你也歇歇。我給你彈首曲子,可好?”
曹丕意猶未盡,想了一想,說:“也好。我給你留個課業,好好做,我要檢查。”
郭柔取來琵琶,聽了這話,嗔道:“我這不是嫁了人,而是拜了個師父。”
一邊說,一邊調了弦,便随手彈了一首小調,清麗婉轉,令人耳目一新。曹丕善笛,聽得技癢,取了竹笛相和。
樂聲袅袅,令人聞之心喜。郭柔以為曹丕已忘了留課業的事,沒想到他換了衣裳要上榻了,忽然轉身道:“我思來想去這個課業正适合你。”
郭柔目瞪口呆,隻見曹丕取了一片木牍,提筆就寫。回過神來,郭柔從背後抱住他,咬牙切齒地耳語:“曹子桓,這是我們的第二夜。”
曹丕僵住了,郭柔的手不安分起來……
燭光下,曹丕的眼睛映着微微晃動的房梁,不知從哪兒抛了一根思緒接了,心歎道:女王真勇士也。
第二日,臨行前,曹丕不忍良才埋沒,又叮囑郭柔道:“課業我要批閱,不要糊弄,有三五日夠你用的。下午我早些回來,帶你去莊子,制犁的工匠材料已經備好。你會騎馬嗎?”
郭柔一面對鏡理妝,一面搖頭說:“不會。”
曹丕道:“我教你。如今亂世,騎馬說不得能救命。”
郭柔聽了,連連點頭說:“好,我等你回來,你不用過飯再去?”
曹丕見她聽了,便一邊急慌慌往外走,一邊道:“不了,到那邊随便找些吃的。”說着,人就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