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柔笑道:“先生眼中生命有貴賤否?”
華佗與郭柔共事數日,知她雖非醫者,卻有醫者仁心,回道:“生命無貴賤,但身份有貴賤。”
郭柔道:“死亡面前,沒有貴賤。如今傷寒虎視眈眈,若我有命,臨病房而不死,若我無命,僥幸歸家亦可亡。先生勿複再言。”
華佗隻得作罷,這幾日堂中亡了五人,相比于以前的活下十之二三,好上數倍,這其中多賴郭柔之力。
郭柔抽空過來探望蔡貞姬,吓得她魂飛魄散,幾乎從榻上跳起來,急道:“娘子快走!”
兩人隔了七八尺遠,蔡貞姬已貼了牆,郭柔笑說:“你怕什麼,該我怕才是。蔡娘子把你交給我,我要把妹妹囫囵個還給她。你好好養病,今天感覺如何?”
蔡貞姬道:“吃了藥,比昨日好些。”郭柔又與她說了幾句寬心話,才去了。
且說郭柔離家久不歸,麗奴鬧着要阿母,卞夫人也氣這兩人自作主張:“難道沒有别人,非要女王去才好?”
曹丕無言,隻得跪下請罪。卞夫人見了,反而不好說什麼,道:“罷罷罷。”揮手讓曹丕去了。
曹丕剛出去,有人報某家出現了傷寒病人,叫人依例送到慈幼堂醫治。因送來的病人漸多,慈幼堂無恙的人便被轉移出來,另居别處。
卞夫人要知道慈幼堂中如今滿是病人,非吓個半死。
這也是曹丕的無奈之舉,慈幼堂有華佗和郭柔,華佗治病,郭柔防疫,防治結合,活人無數,況且二人知道外面情況,主動提出收治病人。
曹操在淳于得到邺城疫病的消息大為震動,但看到子桓和女王,一人統籌資源供應,一人親臨病患,竟然做得極好,又是震驚、又是欣慰、又是擔憂。
他将信給衆人傳看,歎道:“這對小兒女實在膽大。”
衆人紛紛贊道:“公子仁義笃厚,少君不懼危難,非常人所能比。”
他們心道,人躲避疫病尚不及,少君膽識魄力非凡,不僅身臨疫區,還能保全自己,難怪主公歎惋此人非男子。
他們軍中正需要這樣的人才啊!
不知不覺過去兩月,邺城恢複了正常,慈幼堂安靜極了,隻剩下幾個治愈的病人和郭柔華佗等人守在堂中隔離。
院中燃起篝火,劫後餘生的衆人圍着跳舞歡鬧,火光照耀出他們暢快的笑容。
華佗和郭柔坐在席上看着他們笑。忽然郭柔道:“先生,你還要離開邺城嗎?”
華佗歎道:“醫蔔星象,固主上所戲弄,倡優所畜,流俗之所輕也。我時常懊惱操方技之業,唯有見病人笑顔,心中才能稍解。”
郭柔道:“先生大謬矣,糧與醫是人類生存的基礎,仁人志士明君賢臣王侯将相都是在此之上演化的。
千百年後,汝曹身名俱滅,唯有那些為百姓立命的人才能為百姓所追憶,雖死猶生。”
華佗沉默不語,半響歎道:“郭娘子……”
郭柔道:“流俗之言不足畏。先生,你做的是讓前人時人後人都敬佩的事業,而且你的能力足以當得起贊譽。”
華佗道:“郭娘子言過了。”
郭柔道:“我欲上奏司空,在邺城新建太醫署,集治病、防疫、研究、教學于一體,太醫署令官秩千石。我想推薦先生任太醫署令,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華佗搖頭道:“我閑雲野鶴慣了,不願為官職所累。”
郭柔笑道:“行醫如讀書,不進則退。先生喜歡遊曆四方,不妨事,擇一二幹将處理庶務即可。”
華佗心動了,忽然又搖頭道:“邺城多貴人,佗業微賤,恐時人不允。”
郭柔道:“我雖力薄,願為先生計。”
華佗聞言不以為意,隻是一笑,他最擔憂的是曹操,一個難纏至極的病患。
郭柔勸道:“先生,你留下吧。如今天下大亂,百姓戰死一批,餓死一批,若再病死一批,隻怕漢種将盡,那時夷狄起于北,誰能禦之?”
說完,郭柔又湊近小聲道:“肉食者鄙,未能遠謀。”
華佗笑道:“我從未見過像郭娘子這般的人。”
郭柔道:“我字女王,乃先父所取,取女中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