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飯罷去衙門忙活到下值,路上想起太醫署籌建一事,叫人問了路,由仆從簇擁着轉道往華佗家中去了。又命人飛馳回府取來表禮。
沿着大路,拐了幾次,換成小道,到了一處院子前。仆從拍門,裡面應聲開了門。
曹丕早已下馬,見是個老婦,上前問道:“華神醫可住在這裡?”
老婦見怪不怪,回頭叫道:“貴人來找你哩!”
門内隐隐聽得華佗的聲音:“這就來!”不多時,華佗抛下手頭活計,出來見是曹丕,忙問:“二公子怎麼來了?”
曹丕笑道:“我聽拙荊說先生上心疫病防治,過來與你說一聲,今一早我将條陳派人快馬加鞭送到父親處了。”
華佗聽了,心中歡喜,便道:“公子進來坐,隻怕寒舍鄙陋,公子不慣。”
曹丕笑說:“此屋有先生,何陋之有?”
華佗引着曹丕進來,兩侍從捧着絹帛錦盒跟進去了,其他人侯在外面。
院内架子上晾着藥材,東邊放個藥碾子,西邊的破幾上糊着鞋面,三間正房,東邊趴着小廚房。
到了正堂,曹丕送上表禮,華佗執意不肯收。
曹丕道:“昨日為公,今日為私,略表丕之謝意,若無先生妙手,隻怕拙荊陷于危難。”華佗還是不肯收。
曹丕因笑道:“錦盒裡是些藥,原該濟衆散人,藏之我家高閣,不能盡其用,先生拿去正好,若能救人,也是這藥的造化。”
華佗聽說,才收了錦盒,又堅決辭了絹帛:“昨兒已得獎賞,這個不能要。”
曹丕聞言,隻得作罷,二人分賓主坐下。曹丕問起華佗行醫的事迹,華佗說了幾件,忽然歎道:“醫病容易,醫心難啊!”
原來華佗與郭柔共事兩月有餘,知她品性,佩服其為人,便對她的夫君暗暗高看一眼,且曹丕為司空長子,位高權重,前途無量,故而一時忍不住勸谏了兩句。
曹丕問:“先生何出此言?”
華佗道:“喪亂以來,禮樂崩壞,諸侯攻伐,民不聊生。朱門之病多由飽起,百姓之病皆是餓緻。悠悠蒼天,何時能損有餘而補不足?”
曹丕聽得這話,耳邊如同響個焦雷,久久不能言,驚詫不定地看着華佗。這樣的話,他聽人說過,一個是阿翁,一個是女王。
阿翁雄才大略,智謀超群,故能看出時弊;女王天生不凡,遭際坎坷,榻上枕邊常有此語。不料想一醫者竟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華佗神情悲憫,曹丕心道,雖所業之道不同,但他是個智者。遂起身長揖,道:“丕請先生指教。”
華佗苦澀一笑,擺手道:“這人心上的病,需要的不是我這個醫者,而是伊尹周公商鞅管仲那樣妙手仁心的大賢。”
華佗嫌棄過醫者賤業,但從沒有停止過精研醫術和治病救人,世俗偏見于生死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他救得了命,醫不了人心。
曹丕道:“一人之力有限,衆人之力無窮。丕請先生暫留邺城,主持天下疫病防治大事,救治天下。”
華佗問:“這天下是什麼天下?”
曹丕回:“天下人之天下,大漢所有的子民,不管是遼東公孫康治下,還是交州士燮治下,抑或是西涼馬騰韓遂治下,還是中原。
亂世之中,百姓流離,朝不保夕,日夜期盼太平,丕相信終于一天會太平的。”
華佗沉吟不語,曹丕又道:“先生期盼太平,遇緻太平之事,反而退怯,豈不聞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織網?”
華佗見曹丕胸次開闊又有仁心,念及蒼生之苦,一人之力有限,遂決定舍身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