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他轉頭瞅了謝裴绶一眼,止住了話頭。
不過即便判官沒有将話說完,陳三狗還是能聽出來他未盡之意:今日本是他的死期,隻是碰巧又遇到了謝郎君才活着入了地府。
但陳三狗心裡卻全然歡欣不起來,他恍若行屍走肉一般轉頭直愣愣的往地上一跪便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隻全憑本能說着話:“陳三狗拜謝恩公救命。”
謝裴绶垂眼見他全身僵硬,俯身伸手将他扶起:“意外罷了,不必放在心上。”
陳三狗抓着謝裴绶的手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渾渾噩噩間擡頭見他神情柔和,垂眼看他的模樣狀似神佛。
“尋常人死裡逃生一回便已是幸事,更何況是兩回呢?”判官在一旁看着這兩人啧啧稱奇,也不知今日是什麼日子,迎來了這兩位客人。
眼見陳三狗站穩,判官說道:“好了,你們跟我來吧,送你們回陽間得開鬼門關,開鬼門關需得拿到殿主、土地神還有孟婆準許的通行證,我這便帶你們去面見殿主,禀明原委。”
“……我還能回陽間?”陳三狗回過神來,仿若做夢。
“當然,你現在還是活人呢!”判官頓了一下,說:“你莫不是以為我要拿你的命?雖然你原先是壽十九,但現在既然命數已改,你還活着,我總不能把你殺了,你回了陽間之後好好過日子。”
他一邊說着,一邊轉身示意兩人跟上。
陳三狗聞言滿腔疑惑:“那生死簿?”
謝裴绶跟陳三狗跟在判官身後,見判官頭也沒回的搖了搖頭,揮手說道:“生死簿隻是推演記錄罷了,你之前沒死,那字就變過一回,一本書斷不了人生,想來等你回了陽間,上面的字又得變一次了。”
“是這樣嗎?”陳三狗情不自禁喃喃自語:“原來人間傳言雖不得不信,卻也不得全信?”
所謂閻王讓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原是句謬言。
“人定勝天,事在人為。”謝裴绶側頭輕聲說。
判官帶着兩人走向大殿側邊那扇敞開的小門,聽了謝裴绶這八字真言,哈哈大笑起來:“哈哈,是極是極,人定勝天,事在人為!”
二人離的越近,門那邊的靡靡之音便聽的越發清晰,分明是敞開的門,看過去的景色卻是扭曲模糊的,隻隐隐覺得是高樓廣廈、亭台樓閣盡在其中。
也不知先前那些鬼是怎麼忽視這樣的場景,高高興興的就奔着門裡去了。
這詭異的一幕讓陳三狗有些不敢靠近,卻見判官一步也沒停,徑直就走了進去,他一過門就消失不見了,門上還是那是那副景象,但看不到判官的背影。
陳三狗眉頭皺起面露難色,他心中升起一絲懼意,情不自禁轉頭看向了謝裴绶,這時,門裡的判官又突然冒了出來:“你們怎麼還在這呆站?快些快些。”
說着,判官上前來拉起陳三狗的手就将他一并扯了進去。
謝裴绶面不改色的走到門前,想着再遲疑一下這判官可能就要進來也将他扯進去了,于是默默吸了口氣,大步跨了進去。
一眨眼,眼前是一條廣闊的大道,大道兩旁矗立着一排五六層那麼高的樓,樓檐挂着一個個的黃燈籠,和着樓裡的燭光一起映照出來,照的整個街市恍若白晝。
樓與樓之間還有無數紅黑白三色的綢帶在空中交錯連接,充當橋梁,間或有鬼走過哪條綢帶,綢帶上垂挂着的金鈴便發出清脆的鈴音,混雜着不知是哪個伶人的歌樂聲。
還有些奇形怪狀恍若鳥、魚的怪物飛在空中四處遊走。
地上的鬼魂倒是老老實實的站在路上,就是一個個的都散發着青色的鬼氣,面色發青,瘦骨嶙峋,像是餓死鬼般直勾勾盯着街道兩邊攤子上的吃食。
也有一些看着稍微正常些的鬼,路過謝裴绶等人時會好奇的打量,不過一般在瞅見判官之後就不敢再看了。
“這裡是酆都城,都住着些不想馬上投胎的鬼。”
進了酆都城,判官環顧一圈,回頭和陳三狗走在一塊,他看着周圍來來往往的鬼魂,說道:“你們跟緊我,萬不要走散了,若是走散了,便停在原處不要走動,盡量不要理會這些鬼魂,街邊攤子上的東西也不要多看。”
謝裴绶聞言打眼一掃,看到街邊那些攤子上擺的大部分都是各種美食。
什麼糕點、禽肉、水果,各式各樣的,都見着很漂亮,無論是什麼食物,總之看上去就是做的完美無缺,有些甚至可以用美輪美奂來形容。
上面還有熱氣蒸騰,像是剛從鍋中端出來,可這一路望去,街頭街尾無論哪個攤的食物,熱氣都沒涼上半分,一看便不是普通吃食,不過單就冒着熱氣這點來看,倒是像極了活人吃的東西。
且路過一樣,便能聞見香氣,這香氣勾人饞蟲,惹人食欲,隻聞了一絲,便口舌生津,恨不得馬上拿起來吃下肚子裡去。
陳三狗便被這香氣引誘,直勾勾的停在一家攤子前,看着手邊的一塊蓮花糕,看的眼睛都要掉出來了。
謝裴绶和判官都注意到了他的異樣,判官更是趕緊捏住了陳三狗蠢蠢欲動的手:“哎,你可不能吃這的東西。”
說着,他擡手點了一下陳三狗的額頭,就見陳三狗的雙目瞬間清明了:“差點忘了,憑凡人的心智可抵抗不了這香氣誘惑,我現已封了你的嗅覺,我們趕緊走吧。”
陳三狗連連點頭,他聞不到香氣再低頭看那蓮花糕時,竟然有一瞬間在這糕點上看到了無數細小的孔洞,密密麻麻的黑點,頗為吓人,可他一眨眼,眼前的蓮花糕又是白白胖胖、軟軟糯糯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