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二字,說來輕易,可隻有真切經受了那漫長光陰的人,才知道有多麼難熬。
徐澄照心内一震,忽然不着邊際地想:看來我的确是叫這個名字。
他松開鉗制的手,轉而捏住溫澈的下巴迫使他擡起頭來。果然如他所料,這張精緻的臉上淚痕交錯,通紅的眼圈襯得他越發楚楚可憐。
溫澈對着他虎口狠狠咬下,一把将他推開。
徐澄照踉跄着後退幾步,望着手上鮮血淋漓的牙印,忽然回過神來:“你守了我十年,難道我昏睡了十年?”
“你還在懷疑我?!”溫澈瞪着他,手一指他腰間的葫蘆,“那是我的親姐姐!”
“不,我沒有懷疑你,我……這是什麼?”
遞過來的是一張卷起來的書頁。徐澄照定神細看,泛黃紙張上緩緩浮現出了許多晦澀難懂的符文,似乎是什麼心法口訣,隻一眼,那些文字便已盡數印入他的腦海。
溫澈吸了吸鼻子,拿過書頁重新塞進金瓶:“這是我家守護的一本書的殘頁,名為《魑棽卷》。”
徐澄照撫摸着滲血的牙印,小心地開口:“你家就是修行禦水術的溫氏。”
“不錯。”溫澈語氣微冷,“蘭台溫氏曾是‘仙門七家’之首,卻因這卷書被修真盟的僞君子聯手滅門。當年我在外雲遊,僥逃過一劫,四處逃難後,流落到離境觀被你救下……”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幾分,“那幾年,是我家破人亡後……最好的時光。”
那你的摯友呢?
徐澄照壓下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問道:“還有呢?我為何會昏睡十年,醒來後什麼都不記得?”
溫澈橫他一眼:“怎麼還有臉問我?你自己慢慢想吧!”
“那……”他的脾氣又上來了,徐澄照斟酌着開口,“我很弱嗎?”
“哼,十方超度和渡魂咒,你以為是什麼很低階的術法嗎?”
“這麼說來,我很厲害。”徐澄照滿意地點頭,“所以被魔魂奪舍,昏睡過去之事也是沒有的?”
溫澈别過臉,懶得理他。
徐澄照不依不饒,又湊近一步:“溫澈,你覺得……我長得很醜嗎?”
溫澈看他一眼,淡淡道:“你這張臉,世間少有。”
“什麼意思?”
“好看,不醜。”
他願意回答,徐澄照已經十分欣慰,答案更是令他感動萬分。
喜怒無常又如何?溫澈一定是這世上最善良的人。
溫澈手指輕挑,一層薄如蟬翼的面具如枯葉般從徐澄照臉上剝落。
刹那間,仿佛掀開了一幅被歲月塵封的稀世古畫,畫中人在月華流轉間驟然鮮活起來。
皎潔的月光為他鍍上一層朦胧光暈,這張臉恰似工筆與寫意交融的傑作,多一分則顯濃豔,少一分則嫌寡淡,讓人看了第一眼就忍不住要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又懊惱方才沒能看得更真切些。
溫澈的視線與徐澄照的目光相觸,那雙緊閉多年的眼睛此刻也正凝望着他,眼中還帶着幾分初醒般的驚訝。
相處的那幾年裡,徐澄照長得飛快,十六歲時便已比他高出許多,如今身形更顯成熟,卻因記憶全失,眉宇間仍透着一絲少年般的懵懂。
十年風霜未曾損其分毫,這雙眼依舊清澈如初。
恍惚間,溫澈仿佛又見到了許多年前,那個坐在屋檐下無聲落淚的少年。
直到徐澄照擡手,指腹輕輕拭過他眼角的淚水,溫澈才猛然回神,倉皇轉過身去,長睫上一滴淚珠無聲墜落。
徐澄照若有所思道:“溫澈,你好像一直都很愛哭。”
“閉嘴。”仰頭看了一陣月亮,溫澈轉身向漆黑一片的林間走去。
徐澄照快步跟上,與他并肩而行,手裡提着那張人.皮.面.具,心情前所未有的暢快:“原來我不長這樣。”
溫澈斜睨他一眼:“我那摯友比你年輕,比你……”
“我沒問這個。”徐澄照的雀躍頓時減了幾分,“溫澈,既然你我并非師兄弟,那……”
“哦,我那摯友是……”
“我也沒問這個。”徐澄照的喜悅又黯淡了些,“我是你什麼人?”
“自然是救命恩人了。”
“救命之恩……”徐澄照停下腳步,“值得你守着我十年嗎?”
溫澈神色淡然:“自我幼時起,父母便教我要知恩圖報。我的命是你救的,我守着你是天經地義之事。”
“那你真的守了我十年嗎?”
溫澈猛地轉頭瞪他,眼眶通紅。
徐澄照迅速道歉:“對不起。”
溫澈擡手給了他一記手刀,加快腳步。徐澄照揉着側腰,亦步亦趨地跟上:“你是什麼時候遇見我的?”
“十七歲。”
“你比我大五歲……所以這便是‘十七’和‘十二’的由來?”
見溫澈點頭,徐澄照又問:“為何你要說謊騙我?”
溫澈紅紅的眼睛盯着他:“你有意見?”
“沒有意見。”徐澄照搖頭,轉而又問,“那你真的比我大嗎?”
“信不信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