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濕潤的眼睛讓徐澄照呼吸一窒,他慢慢點頭。
“記住了。”
溫澈抓起那塊布巾,重重按在徐澄照濕漉漉的頭發上,将他的腦袋像面團一樣蹂躏。徐澄照好像聽見了眼淚落下的聲音,可溫澈并沒有哭。
窗外,雨聲漸漸瀝瀝地響了起來。
“你為什麼不哭呢?”徐澄照忍不住問。
溫澈的聲音輕得像羽毛:“肚子餓了,肚子餓了……”
他仍在忍耐。
“你……”徐澄照喉頭發緊,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先前……說我愛吃的餅是在春風鎮上買的,我們去買好不好?”
“好……”溫澈哽咽着抹去眼角的淚,“好,好……”
徐澄照轉過身直視他:“買完餅,我們就去那個寺廟,好不好?”
溫澈那雙漂亮的眼睛裡,正撲簌簌地落下大顆淚水,濃密的睫毛被淚水浸得濕漉漉的。徐澄照呼吸一滞,眼前忽然一黑,溫澈用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耳邊傳來壓抑的抽泣聲,徐澄照心裡也跟着下起了一場大雨。
那隻手移開後,溫澈又恢複了往日矜貴高傲的模樣。他咬着發帶,一邊束發一邊居高臨下地睨着徐澄照:“不是說要讓我一個人去?”
“不,我要跟着你。”徐澄照堅定地望進他眼底,“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此時此刻,不管那張高貴的臉上露出什麼表情,他都照單全收。
“若我下次再說‘獨自一人’……”
溫澈束發的手一頓,待系好發簪後,他揚起拳頭:“我定會殺了你。”簪子上的蝴蝶翅膀随着動作輕顫,耳下兩顆墜子相撞,發出細碎的清響。
徐澄照心頭湧動的愧疚感被一股複雜的喜悅之情包裹住了,他輕聲道:“好,可你舍得嗎?”
溫澈雙臂環抱,橫眉豎目:“你大可以試試看。”
“不,我不會試。”徐澄照搖頭,“我也舍不得。”
舍不得再看你露出那種表情。
舍不得再讓你獨自一人。
“什麼?”
“方才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徐澄照鄭重地握住溫澈的雙手,輕輕搖晃,“溫澈,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無理取鬧。往後絕不會再犯。你可以原諒我麼?”
溫澈心頭像被羽毛拂過,殘餘的怒意頓時煙消雲散。明明是道歉,卻還帶着撒嬌的意味,十二似乎比從前更懂得如何讓他心軟。
“下,下不為例……”
他指尖輕輕撓了撓徐澄照的掌心,對方用拇指摩挲着他的手背,許久才戀戀不舍地松開。
溫澈捏住徐澄照的下巴,指尖泛起瑩光為他治療頸間的傷口。徐澄照微微偏頭,眯着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唇邊挂着若有似無的笑。
這副有些輕佻的模樣令溫澈又氣不打一處來,瞪着他惡聲問:“笑什麼!真不怕我殺了你?”
他生氣的樣子永遠這般動人。
徐澄照臉上笑意加深:“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溫澈耳尖微紅,擡手在他臉上輕輕拍了一下,重新拿起布巾繞到他身後繼續擦頭發,語氣聽起來很高興:“哼,長大了,倒是比從前懂事多了。”
他沒有再提别人,沒有把自己和“他”作比較,徐澄照也高興起來,卻不想被他當做孩子。他撫摸着被溫澈指尖掃過的臉頰,轉頭問道:“我從前很不懂事?”。
掩在濕發下的雙目如幽譚一般深不可測,溫澈莫名覺得臉上發燙:“也、也不是……我就随口一說……”他推着徐澄照的腦袋轉回去,小聲嘀咕,“你從前可不會下跪道歉。”
下跪道歉就是懂事了?徐澄照不太明白溫澈的評判标準,不過若是再讓他受了委屈的話,不管要跪多少次,他都願意。
“咔嚓”一聲輕響從頸間傳來,徐澄照面無表情地正了正脖子,原來當初剛醒來時,溫澈差點扭斷他脖子竟是無心之舉。
頭發擦得半幹,溫澈又取出那把參差不齊的木梳站到他面前。徐澄照剛才下定的決心一瞬間動搖了許多,語氣生硬:“你就沒有别的梳子?”
“沒有。”溫澈答得幹脆,“從十九歲起,我就隻用這一把。”
十九歲……
這把破梳子他竟然珍藏了這麼多年,還保養得如此精心……
徐澄照酸溜溜地開口:“這麼醜的梳子,有什麼好的。”
溫澈不理他,自顧自地開始梳發。徐澄照悶悶不樂地閉上眼睛,随着梳齒輕柔地劃過發絲,一段模糊的記憶忽然浮現。
小小的屋子裡,有人站在窗前為他梳頭。窗外春光明媚,那人帶着笑意輕聲細語。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久到他無法分辨出來,那是親身經曆的過往,還是他在石台上躺着的十年裡做的一個夢。
溫澈仔細地梳理好徐澄照的長發,取出一根藍色的發帶替他束了一個高馬尾,幹練的發型襯着這張俊朗的面容,正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徐澄照睜開眼,正對上溫澈的目光。那雙眼睛清亮如水,眼角眉梢都染着明媚笑意,如春風拂面,似春雪初融。
他伸出手,将溫澈臉側那縷遮住淚痣的發絲别到耳後,眼前的笑顔和方才出現在他腦海中那張一模一樣笑臉的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