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長着人頭的機關蜻蜓扇動着木翅,直撲葉勝面門而來。
葉勝牙關緊咬,踉跄着後退幾步,下意識往慕容真身後躲去。
“唰——”
溫澈擡手一劍,寒光閃過,機關蜻蜓應聲碎裂。那顆人頭滾落在地,轉眼化作黑灰消散。
葉勝臉色煞白,猛地推開慕容真,跌跌撞撞沖進林中幹嘔起來。
溫澈将木劍抛給徐澄照,叫住要去追趕的慕容真:“他怕這些?”
慕容真腳步一頓,回頭解釋:“隻要不是突然冒出來的,他也不會很怕……就是,他小時候養過蜻蜓,突然見到這種怪東西犯惡心。”
溫澈了然點頭,走到正在用樹葉擦拭木劍的徐澄照身旁,笑着抛去一塊軟布,同時取出一張白色符咒。
“你要做什麼?”徐澄照擦拭着木劍,目光卻落在罕見的白符上,他還是頭次見到溫澈用這種符咒。
“噓——”
溫澈看了眼不遠處的兩個少年,揚手将白符抛向空中。
符紙瞬間碎裂,化作漫天瑩白齑粉,在紫紅月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這些光點如同初雪般輕柔飄落,形成一片朦胧霧霭,緩緩籠罩前方所有怪物。
徐澄照心頭微顫,恍惚間想起,在遇見溫澈之前,他好像從來都不曾見過雪。
随着齑粉飄落,那些可怖的怪物改變了模樣,包裹着殘肢斷臂的傀儡變成了木頭拼成的機關人形,用金銀銅鐵與人屍拼湊的畸形野獸,也變成了木制的機關獸。
徐澄照揮劍斬落一隻襲來的怪蟲,那怪物落地後顯露出原型,是一隻長着人手的蠍子,不等他看清全貌,便已化作黑灰消散。
“為何要給這些東西施加幻術?”徐澄照甩了甩劍鋒,“不是多此一舉嗎?”
溫澈将爬到腳邊的一隻機關傀儡踢開:“勝兒見了會不舒服。”
“哦。”徐澄照點頭,又揮劍劈碎幾隻圍上來的傀儡,“先前你施展幻術時不曾用符咒,為何這次需要?”
“先前?”溫澈略顯詫異,“我什麼時候還用過幻術?洄夢之術與此類幻術并非同源。”
“在我醒來的山洞裡。”徐澄照提醒道。
溫澈一怔,點頭道:“那的确也是幻術……我娘精通各類幻術,我功夫不到家,除了那些已熟練到爐火純青的術法之外,其他都需要借助符咒。”
爐火純青……
徐澄照注視着他平靜的側顔,突然僵在原地。
在他沉睡的漫長歲月裡,在那無知無覺的十年間,溫澈究竟多少次用幻術造出過那個小院?每一次的幻境中,可曾重現過他們在歌山共度的時光?
他不合時宜地想起那把木梳,聲音發悶:“那院子裡……還有别人嗎?”
溫澈沉默不語。就在徐澄照心灰意冷之際,耳畔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哪裡來的别人?不論是十年間千萬次的幻境,還是歌山朝夕相處的四年,從來都隻有你我。]
這不是密語咒,是他那時靈時不靈的讀心術起了效。
徐澄照心頭狂跳,喜悅如潮水般湧來,撞得胸口隐隐作痛。他緊緊按住心口,生怕這悸動會被溫澈察覺。
在這一刻,天地間萬籁俱寂,仿佛隻剩下他們二人。
他忘了那張通緝令,忘了小騙子說的那些鬼話,腦中回蕩的隻有溫澈無意中被自己偷聽到的心聲。
朝夕相處的四年,石台上的十年,千萬次的幻境,從來都隻有我和你……
可為什麼溫澈還在生氣?
從他醒來開始,溫澈就一直在生氣。
這個認知讓徐澄照如墜冰窟,瞬間清醒過來。他想起自己醒來時整潔的衣衫,一絲不苟束起的頭發,這十年間,溫澈該是怎樣細緻入微地照料着他這個活死人?
而他呢?不僅讓溫澈孤單了這麼多年,醒來之後居然還遺忘了所有過往,時刻因為自己無端的嫉妒心對他不滿,甚至連剛才又……
“唰——”
徐澄照握劍的手青筋暴起,一道淩厲劍氣橫掃而出。空中上百隻飛蟲機關應聲粉碎,簌簌落下的黑灰宛如一場黑色的大雪。
“怎麼了?”溫澈詫異地轉頭,“突然生什麼氣?”
徐澄照沒有回答,反手又是一劍。劍氣所過之處,潮水般的機關群被硬生生劈開一條通往山下的小徑。
“氣我自己。”他聲音沙啞,“什麼都忘了。”
溫澈愣怔片刻,忽然輕輕笑了:“這有什麼好氣的?你會想起來的,不是嗎?”
“當然會。”徐澄照終于轉過頭,眼底的陰霾漸漸散去,語氣裡帶着久違的輕松,“真好,你終于不生氣了。”
溫澈心頭猛地一跳,喉間像是堵了團棉花,連笑容都變得僵硬:“我什麼時候生氣了?不是你在生氣嗎?”
“從我醒來後,對你說‘你是誰’那一刻起。”徐澄照利落地斬碎兩隻撲來的機關獸,劍鋒輕振,目光灼灼地望向他,“到剛才我說‘氣我自己,什麼都忘了’為止。”
溫澈瞳孔微顫,輕聲道:“嗯。”
徐澄照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你現在不生氣了,真好。”說罷轉身繼續迎戰湧來的傀儡。
望着那個挺拔的背影,一種陌生的情愫在溫澈心頭翻湧。他指尖微微發抖,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周遭的厮殺聲仿佛隔了層紗,耳中隻剩下血液奔流的轟鳴。
這十年來,他無數次幻想過徐澄照睜開眼睛看他的時候,設想了上百種可能,卻唯獨沒想過他會失憶——畢竟在他的認知裡,徐澄照就算連他本人都忘了,也絕不可能會忘記自己。
所以當那雙眼睛帶着全然陌生的目光望過來時,溫澈在心底問出了同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