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三人簡單用了點飯菜,醫館内人來人往,沒什麼多餘的地可站,滿夏睡了半個時辰,歪着腦袋坐上牛車,預備回家去了。
他扒拉着籃子裡的東西,大件的布料倒是還在,就是泡了水,現下又潮又髒,顔色也瞧着沒那麼光亮了。至于一些小的、零碎的針線布頭,估計是落到河底了,好在也不值什麼錢。
許斯年坐在車尾,和滿夏離得遠,車輪滾滾聲中,他擡眼瞧了一眼前面,小哥兒裹着藏青色的鬥篷,隻一雙白皙的手露了出來,扒拉着車上的東西看,時不時發出歎氣聲。
“我才買的新布,全泡了水了。”
“阿爹讓買的繡線也找不到了。”
“今天真是虧大了啊!”
許斯年挑了下眉,心想這人真是心大,都差點沒了命,還知道心疼背簍裡那點東西。
膽子不小。
顧及這個時空小哥兒的身份特殊,他很快收回目光,望着路邊的風景,在心裡給自己找樂子。
以前跟着那人販子趕路,他是吃也吃不好,睡也沒得睡,十幾個人在一輛車子上,又不給人洗澡,那味道簡直是和糞坑差不多了。
現在跟着劉家人,自己好歹是先能喘口氣了。
他在腦子裡想這些,對面的滿倉也在打量他,這一路上都規規矩矩的,救了夏哥兒,也沒看出什麼不好的心思,倒确實像個老實人。
牛車進了村子,劉大山急着回家,也不想讓人注意到落水的滿夏,于是将車子趕得飛快。
但怕什麼來什麼,越是不想讓人瞧見,就越是能碰見熟人。
“大山兄弟,這是把牛買回來了?”路上碰到一個扛着鋤頭的黑漢子和劉大山搭話。
劉大山和人打招呼:“嗯,家裡沒牛不方便,咬着牙買的。”
那黑漢子和劉大山是打小就玩在一起的,是上次被滿夏拿了泥鳅的王二牛的爹,名叫王石頭,兩家幾代人都住在小河村,雖不如同族親密,但也時常互相照顧。
王石頭為人老實,性子也仗義,在村裡人緣不差。王二牛就是随了他,不過腦子顯然比他爹差了許多,想主持正義,但往往找不明白正義在哪,純粹是瞎出頭。
王石頭眯着眼睛:“這牛買得可真不錯,真壯實呀。這是滿倉出的主意吧,可比我家那幾個好多了,天天在外面淨給我惹事,一點腦子也不長,下次讓他親自給夏哥兒賠罪。”
劉大山臉色沒變,拉着缰繩道:“嗯,都是小孩子之間的事兒。”
卻是認下了王二牛需要賠罪的事。
“喲,你這車上怎麼還有個泥巴猴?”王石頭看到許斯年,好奇地詢問道。
“泥巴猴”許斯年表情呆滞,人生地不熟,決定不開口,裝個老實人。
滿倉早在路上就想好了說辭,此刻有人問便說了:“石頭叔,這是我阿爹娘家那邊的遠房親戚,原本在大戶人家做書童,主家遭了難,他也沒了去處,這才投奔我們來了。”
“哎喲,那可真是可憐了,瞧這身上髒的,也沒幾兩肉,路上受苦了吧?”
許斯年呆愣愣地,搖了搖頭。
劉大山心裡想着滿夏,不欲多留,急匆匆道:“你先忙,家裡還等着我們回去,就先走了。”
說着,便揮動手中的鞭子,架着牛車往自家院子裡去了。
“家中人口簡單,除了車上的,家裡隻有阿爹,總共四口人。既然來了,你便安心在村裡住下,有人問起,你就說是我家的遠房親戚。”滿倉在車上對許斯年說道。
牛車停在一戶人家前面,劉大山下車開了院門,拉着缰繩進去。院子是規整的長方形,四周用摻了稻草的黃泥土牆圍起,牆高五尺,頂部壓着一層防雨的灰瓦,牆角還生着幾叢野花和荨麻。
正屋是四間青磚灰瓦的平房,正中間是堂屋,左邊兩間卧室,右邊一間。門廊前伸出一截雨檐,檐下挂着幾串風幹的辣椒和玉米。
院子左側搭着低矮的草棚,棚下堆着整齊的草垛,旁邊立着幾樣農具,鐵鍬釘耙鐮刀之類的,旁邊還搭着雞舍鴨舍,周邊的籠門半開着,雞鴨早上放出去溜達了。
右邊是竈房和飯廳,一株老梅樹倚在牆角,樹下擺放着石磨,還堆着幾個陶甕,想必裡面腌的是鹹菜或者醬料。一條小道通向後院,許斯年看不見,但想來面積也不小。
整個院子樸實無華,卻偷偷透露着長年累月的生活痕迹。許斯年記得自己小時候,住的也是和這種差不多的大院子,後來讀書走遠了,住的房子也越來越小。
從屋子裡出來一位略微年長些的哥兒,五官和被他救上來的小哥兒相似,同樣的貌美精緻,又因為年歲更大些,多添了幾分韻味。
許斯年想着這就是家裡的“女主人”了,低着頭不敢多瞧,怕人家誤會他圖謀不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