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倉沉默地點頭,他現在也清楚了昨晚的事。
鍋還沒燒熱,有人在院子外敲門,蘭知開了門,許斯年攏着袖子站在門外對他笑:“蘭阿叔,我來幫你做早食。”
晨光微曦,劉家的土竈飄起袅袅炊煙。許斯年挽着袖子,從粗陶甕裡舀出半瓢糙米,又抓了一把曬幹的綠豆,嘩啦啦傾進鍋裡。甘甜的井水沖下去,米粒打着旋兒,他又抄起鍋鏟攪了兩圈,竈膛裡塞進幾根幹柴,火舌瞬間舔上鍋底。
他一一查看過竈房裡的腌菜壇子和醬料罐子,用筷子撈出幾根黃褐色的蘿蔔幹,刀闆上一陣脆響,切成大小均勻的碎丁,陶碗裡倒一勺釀好的醬豆子,加點香油拌勻,醬色烏亮,蘿蔔鹹香。
蘭知坐在竈台不遠處,看着許斯年遊刃有餘地圍着竈台打轉,想了想,将手裡打了一半的絡子丢進竹籃,起身出了竈房,蹲在雞窩旁摸出四枚溫熱的雞蛋。走到半路又轉了回去,又從窩裡掏了一顆湊成五個數。
許斯年看着擺在面前的五顆蛋,有些受寵若驚,随即調整好心态,拿着蛋在粗陶碗沿輕輕一磕,“咔”的一聲脆響,蛋黃裹着蛋清滑入碗裡,像五個小太陽擠擠挨挨站在一塊兒。
按量加粉加水後攪勻,鐵鍋燒熱,用豬油在鍋裡抹了個圈,等油花泛起細泡,便将蛋液倒入鍋裡,頓時騰起一股焦香,許斯年很快做好了幾張雞蛋水餅。
摸着時間,想着粥也差不多了,掀開鍋蓋,蒸汽撲上臉頰,鍋邊泛着細密的白沫,米粒熬開了花,綠豆漲得酥酥的,鍋裡的粥稠得能挂勺。撒上一撮粗鹽,又丢進幾片嫩秧草,青碧的菜葉在粥裡一滾,便裹上了油亮的米油。
院子裡傳來動靜,是劉大山掐着時辰打柴回來了。至于滿夏,清早洗漱完就溜達進了竈房,現在正和蘭知坐一塊兒邊打絡子,邊看許斯年做早食。
人都齊了,許斯年取下圍裙,吆喝一聲。
“開飯喽——”
吆喝聲還在屋子裡打轉,大家的腦袋就齊刷刷探到了桌邊,滿夏吸了吸鼻子,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盤金黃油亮的雞蛋水餅,嘟囔道:“你竟然真的會做飯?!”
許斯年故作矜持,微微抿着笑,說道:“大家都嘗嘗味道,有不合口味的,我下次換個做法。”
家裡吃飯,也不講究什麼規矩,大家齊齊動筷,米粥糊得稠嘴,綠豆沙沙化在舌尖。滿夏夾起一塊餅子,咬下去的瞬間眼睛不自覺眯了起來,好香呀,他腮幫子一邊鼓得老高,又伸手去夾第二塊。
許斯年也在桌子上慢悠悠吃,期間滿倉怕他不好意思夾菜,夾了一塊雞蛋餅給他。
很快,桌上的碗碟見了底,黏在碗壁的米油都被刮得幹幹淨淨。
“我來洗碗。”滿夏起身收拾碗筷,邊收拾邊問,“一樣的東西,怎麼你做出來就是好吃些?”
許斯年笑了笑,他昨晚嘗過蘭阿叔的手藝,并不算難吃,尚能下口,和後世那些黑暗料理相比要好很多,當然,也可能是農家清苦,在吃食上可發揮的空間不大。
滿夏倒也不是嫌棄他阿爹的手藝,主要是,如果能吃好的,誰還想吃差的。
一家四口的眼睛都瞅着他,許斯年心想自己終于找到了在這個家的用處,他激動地擺脫“吃閑飯”的标兒,拍着胸脯道:“若是大家不嫌棄,日後一日三餐都可以交給我來做。”
盡管交給我吧!我現在可是你們劉家的下人。
滿夏眼巴巴看向他阿爹,意思再明顯不過,劉大山和滿倉不說話,想來應該也是不反對。心裡有了主意,蘭知笑着說:“斯年,那我就把竈台交給你了,要缺什麼你直接和我說。”
終于不用圍着竈台轉了,蘭知心裡高興。村裡的漢子是不上竈台的,竈上的事兒全是家裡的女人哥兒幹。雖然大山哥不會在他面前擺大老爺的譜,但家裡的重活都指着大山哥一個男人幹,吃食上便不好再麻煩他。
他是真不喜歡這種油熏火燎,還油膩膩的感覺,現在來了許斯年主動接下這攤子事,蘭知有什麼不願意的。
他看許斯年的眼神都越發慈愛。
許斯年回:“蘭阿叔,我一定好好幹。”
“好耶,那你會燒魚嗎?我們這裡水多魚也多,我可喜歡吃了。”
小哥兒的眼睛亮晶晶的,許斯年心跳異常,邊點頭邊搶着收拾碗筷,手上忙個不停。
不就是做個魚嗎,蝦蟹什麼的,都可以。
蘭知嗔道:“夏夏,你要叫哥的。”
這小子,整天和自己的救命恩人“你你你”的,沒個禮數。
滿夏胡亂地點點頭。再等等吧,說不定過幾天就能叫出口了。
許斯年就這樣和劉家四口人吃到了一起。
劉家不是那種摳搜的農戶,起碼在吃這一塊兒上,蘭知要比村裡絕大部分人家舍得許多。再配上許斯年炒野菜都香的好手藝,這七八日,大家着實過了一段好日子。
許斯年感覺自己身上的肉都軟和了幾分,總算沒有當初跟着人販子時,一摸一把骨頭的詭異驚悚感了。
果然,人還是要好好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