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達西先生去世後的這幾天,看着小達西先生迅速地從一個23歲的尚且稚嫩的青年成熟起來,他固然悲痛,但也有條不紊地處理父親的後事,他也和他的父親一樣,對待身邊的佃戶、傭人十分慷慨仁慈,這說明他會是一個好相處的雇主,隻不知他在生意上的眼光如何了。斯考特先生還不想更換雇家,畢竟承蒙賞識,他與老達西先生也有那麼幾分知音的感覺。想着,他便敲響了彭伯裡莊園書房的門。
“請進。”低啞的男聲從厚重的門内傳來,斯考特先生轉動把手,走進了這間他來過無數次的書房——這裡以前屬于老達西先生。他看向端坐在書桌前的小達西先生:一頭卷曲的棕發柔軟地貼在頭上,原先稚嫩的臉龐好似被刀削過,臉部線條冷硬,緊抿的嘴唇成了一條直線,顯示出主人的心情不佳,深沉的眸子盯着人十分有壓迫感,但疲憊和淡淡的疑惑減弱了鷹眼帶來的犀利,雙眼下的青痕同樣彰顯了這位先生的勞累。
将手中的信件放到達西的書桌上,清了清嗓子,斯考特開口道:“達西先生,對您父親的去世我深感遺憾,他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老人。原諒我不得不在這個悲傷的時刻來打擾您,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您的父親年前投資的一筆買賣遇上了點兒麻煩,詳情您看了這封信就能知道。”
達西依言打開信件讀了起來。信中寫道:父親在利物浦投資的紡織工廠近期工人正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煽動着鬧罷工,工人的激憤情緒十分強烈:現在正是工廠掙錢的大好時機,他們的工作比之前更加繁重,但待遇卻沒有任何提高,工廠主聯盟一直強硬地拒絕改善他們的待遇條件,雙方僵持不下。類似的情況曆史上也曾發生過幾次,但每次都以工人的妥協告終,畢竟總會有那麼些人屈服于生活的壓力低頭,工人聯盟自然地從内部瓦解了。所以這次工廠主們也絲毫不擔心,反而盤算着等工人們妥協之後該怎樣收拾他們:鞭打責罵已經不新鮮了,這次是不是該停止食堂供應飯菜——畢竟那群蠢貨吃飽了沒事兒幹才會惹亂子。
達西并沒有親眼看到過工人們的生活狀況,這個問題他暫時也管不上,但是自家新收購的工廠之前就是因為設備老舊才在競争中敗下陣來,現在有了父親的資金注入,不久前訂購了大批的新式機器設備,就等着到貨後開工了,可誰知一位貪心不足的合夥人私下接了一筆訂單,并且命本該休息的工人趕工。
結果,老化的機器出事了,起火的時候恰是夜間,燒毀了大半個工廠不說,還出了十幾條人命,出事之後,那個股東害怕擔責任居然逃跑了,不過斯考特先生的手下已經在約克郡的鄉下發現了這位先生的蹤迹——他正和情婦四處遊玩呢!而其餘的合夥人一看出事兒了,都紛紛避之唯恐不及,誰也不打算出面處理後事,這時,斯考特先生留下的助手出面先幫着安置了遇難者的遺體,還做主給了遇難者親人一筆可觀的賠償金,事情到此本來也算處理得當。
但有一天一個不知所謂的合夥人□□先生看到事情了了,就出來張狂地要求工人賠償損失,盛氣淩人地到遇難者家裡說:“都怪他操作不當,引起機器失火,這才引發了火災,造成了工廠的巨大損失,還大肆謾罵遇難者是蠢驢......”難聽的話不一而足,逼着遇難者的家人賠償天價損失,天知道,把他們賣上多少次都不夠啊。
可憐的卡翠娜吓得抱着嗷嗷待哺的嬰兒直哭——她是死去的勞倫斯的遺孀,勞倫斯的另外兩個孩子——七歲的朱蒂和四歲的比利也躲在角落裡瑟縮地抱在一起拽着媽媽的裙擺嗚咽,勞倫斯的老母親在聽到他的謾罵時早已驚怒交加,兩眼一翻昏過去了。
圍觀的衆人也激憤不已,卻礙于□□的“威名”和他身後的數十名壯丁不敢輕舉妄動。在□□終于罵夠了,他這才嘴角噙着輕蔑得意的笑轉身離開,隻留下一句,五日後讓他們準備好五萬英鎊乖乖地送過去,留下癱坐在地上臉色慘白雙眼無神的卡翠娜揚長而去。這件事也成為了這次工人罷工事件愈演愈烈的導火索。
“工廠主們隻把我們當做生産的機器,他們從不管我們的死活,非打即罵,不把我們當人看,我們受苦受累,還吃不上一頓飽飯,難道我們的孩子也要像我們一樣,日日累死累活地工作,不到四十就在貧病交加中死去嗎?難道我們祖祖輩輩的最終歸屬都是不遠處的亂葬崗嗎?......”工人們的負面情緒再次被點燃了,事态已愈發難以控制。
而此時,距離那筆私自定下的訂單的交貨期限已經很近了,如果此時拿不出貨來,那麼面對的将是一筆不菲的違約金,更嚴重的是不守信用的名譽,對于商人來說,沒有什麼是比誠信更重要的。現在斯考特先生的助手正在積極地與附近的工廠主交涉——希望買到一批貨物救急,但大家共事多年,對彼此的底細門兒清,哪會不知道達西的工廠此時面臨的困境,于是紛紛以工人罷工,自己的訂單都要完成不了了,哪有多餘的貨物來支援為由拒絕了。更有的人坐地起價,獅子大開口希望大賺一筆。
助手哈珀先生是新到那裡的人,根基全無,本來融入他們的圈子就需要一段時間,現在突然有事要求上門,那群人自然将其拒之門外,高高端起架子,希望獲得更大的利益。萬幸哈珀先生初到那兒時公關工作做得還不錯,又有幸幫助過一位太太一點兒小忙,那位女士不忍年輕可愛的哈珀先生愁眉不展,求助無門,于是偷偷指點他——這件事情還有他們工廠的其他合夥人從中作梗。哈珀先生立馬明白了,大家這是想要合起夥來圖謀自家主人。于是立即修書一封給上司斯考特先生,希望主人拿個主意。
達西放下手中的信,手指一下下地輕敲桌面,這是他在思考問題時的小習慣。良久,他從抽屜裡拿出信紙,開始寫信,一封寄給自己的好友賓利先生,記得不久前曾聽他抱怨過一位買家突然取消了一個訂單,雖然收到了違約金,但那麼大批的貨物一時還真不好出手。達西希望好友還沒來得及将那批貨物傾售一空,再不濟也剩下點兒可以給自己救急,也在信中明言請他幫忙打聽一下同行有沒有貨物出售的。
又寫信給自己父親的好友斯特林伯爵,告知他父親去世之後生意發生的變故,自己近期會到利物浦走一趟,屆時如果方便的話會到他的家中拜訪,默西塞德郡是斯特林伯爵的領地,斯特林伯爵一直是老達西的好朋友,曾一度想要成為達西的教父,卻因為某些政治上的原因而未能實現。但這并不影響兩家的交情,對于達西來說,斯特林伯爵不亞于他的第二位父親,這是一位睿智堅韌的老人,父親去世他因為腿腳不便而未能出遠門來送老朋友的最後一程,将會是他心中莫大的遺憾。父親去世之後,達西需要一位長輩來指引自己前進、成長,斯特林伯爵是不二人選,他也十分樂意就是了。所以達西不需要見外,相信斯特林伯爵會引導自己,鍛煉自己,隻在必要的時候出手相助。
達西寫完信後,發現斯考特先生還坐在自己桌前看書,心中為自己的失禮羞赧,右手放至唇邊,輕咳一聲,壓下兩頰升起的熱辣,面不改色地将自己的盤算告知斯考特先生,并商量着明天一早就一起出發去利物浦。
斯考特本來将此事告知達西心裡不免也存了考校小達西先生的念頭,見他行事穩妥,思維也十分清晰,并沒有因為突然的事故亂了陣腳,雖然也有考慮尚淺的地方,但在同齡人中已經極為優秀了,心裡也為老達西先生後繼有人感到欣慰,更加堅定了為達西家族服務,壯大達西家族的信心。
達西此去十分匆忙,路途艱辛,也不知道要耽擱多久,于是隻能滿懷歉意地将年幼的小妹妹托付給管家雷諾太太和家庭教師楊太太照顧。并懇請來彭伯裡莊園參加葬禮的姨媽凱瑟琳·德·包爾夫人和表妹安妮·德·包爾小姐在莊園多住些時日,好幫自己照顧一下可憐的剛失去父親的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