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鐘錦照例要回自己那屋,不多時便瞟見那襲銀竹紋掃過門檻,進來的堂而皇之。
在她身後傾下腰:“宮殿圖紙……四殿下的?”
案幾邊的筆沒停,鐘錦不明白他怎的闖人房間如此自然,淡淡:“要做局,四殿下回京是個好時機,不是麼?”
身後人就笑了一聲,手裡放下一碗燕窩紅棗酪,找地方坐了看線報。
“六小姐竟已有自己的消息門路。”
鐘錦挑起眼,見他倚在床邊,唇上分明還有未舔盡的血迹,不由得揉了一下腕:“是啊,特意知會王爺一聲,就怕哪天彼此擋了道,還是要見血。”
那邊沒說話了,對着手上薄薄兩張紙出神,她便看回冊子繼續删劃,屋裡一時安靜下來。
離雨過才一二天,天兒卻悶得很快,鐘錦有一口沒一口喝掉酪,才發現裡頭大概放了什麼發物,催得人更加渾身難受。這厮也沒多說,懶散瞧着她去沐浴更衣,待到她回來時人還在原地坐,衣服卻換了一身,頭發還是濕的。
水珠子順背滑到榻沿,弄潮了一小塊被褥和前胸月牙白的料子,手裡兩張紙不知看出了什麼花。
真是……鐘錦擡腿便朝莫上麟的寝室走,然後幹脆利落鎖了門,誰都别擾。
雨竟然又開始下起來。
一連好幾天老天爺吐口水都沒有停下的意思,連皓京城低窪處都開始積水,常年沒人處理的溝渠反出污水穢物,首先遭殃的就是鐘錦那間西杏坊的屋子。
戚子夜立刻聽鐘錦所言打了一批兩面垂直的隔闆,安置好的當夜河水就暴漲而出,整個西城隻有西杏坊一處幸免于難。
鐘錦坐馬車路過,和被百姓圍住的戚子夜遙遙點頭,然後轉彎,進了酒樓。
“這天氣司天監竟然完全沒有察覺!”雨聲太大,前頭下馬車的人罵出來,但聽不太清,“真他娘的一群神神叨叨吃幹飯,現在天漏了地淹了全龊氣的推工部頭上,二十柄鐵鍬能大鬧龍宮嗎!”
鐘錦跟着進去,在風口處被橫風一刮,骨裂的手肘一路抽痛到腕,傘啪嗒掉了。
亥令想動,壓下帽檐靠在馬車上,忍住了。
平康裡地勢随高,但也臨河而建,此時潮腥氣算不上好聞,賭坊裡熏香點得極濃。
鐘錦偏頭打了個噴嚏,拿帕子遮。
“啧,你倒是受寵。”
郭愷瞧過來,看到帕子上顯眼的竹紋,繼續用面巾擦臉。“宣王爺清閑躲得好,自個兒不用管工部破爛事,怎麼還舍得放你出來?”
她接過熱茶,細細喝了幾口,把那渾身的刺壓下去,才擡眸:“玩物多長了雙眼睛罷了,被盯着呢,有事說事。”
被屋子裡的女兒香氣熏舒暢,郭愷靠進藤椅一仰,咂舌:“好兄弟,吃錯藥了,脾氣越來越壞。”
鐘錦就冷冷瞧他。
“……得。”郭愷想起這陣子宣王府血流成河,好端端個少年郎離逼成這樣,收了笑,“昨夜太子别院榻了一座廢樓,陛下下旨即刻檢修各殿。”
“哦,與我何幹?”她慢慢吹着茶,話頭從熱氣裡氤氲出濕,和外頭的陰雨一樣。
郭愷覺得這人真要瘋,心裡頭就笑,面兒卻狠下色,擱盞。
“有氣别朝我撒。太子給你在城外行宮安排了位置,愛去不去。”
鐘錦的眸子随茶盞觸桌的聲音一顫,不說話了。
姑娘們早退出去。歌舞不奏,外頭沒完沒了的雨聲就噼裡啪啦鑽進來,滲得少年面色越發白,人竟有些抖。
瞧瞧,被折磨的。
郭愷睨着她好半晌,終于收了氣,涼涼感慨:“天妒英才啊靳兄……前幾日你那狠勁呢,被宣王吃沒了?”
自靳衷與他相見的第一面,少年就是個外表乖巧的狼崽,在暴雨夜露出一口獠牙,現在牙被打殘了,郭愷托着贅肉掂了掂,摸出餌。
勾嘴:“其實行宮吧,比呆在城裡方便。”
鐘錦擡起眼。
“油水不必多說,最重要是遠啊,”霧一樣蒙蒙的眸子對上精油的眼,鐘錦神色不虞,心兒卻很贊了一番郭愷演技,就聽他拖長了調,慢慢悠悠,“離宣王爺和陛下都遠遠的,你想做什麼,不就能放手做了?”
胖子說得随意,而後就開始喝茶,鐘錦卻盯着他思量。
真在思量,覺得他好笑。
笑他瞧出自個兒一直躲在後頭,這會兒得了好處還要棒打落水狗再抛骨頭,拿她當槍呐。
鐘錦便配合着沉下面,似乎要惱,緊接着意識到我為魚肉,登時神色就十分精彩。一炷香後才下定了決心般抿盡茶,朝郭愷露了杯底。
聲兒重新生出點咬牙切齒,挑唇。
“謝太子殿下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