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恐慌,那根本不可能。
燭再次将他緊緊地摟在懷裡,手指顫抖地撫摸他雪色的長發。
少年人的身形不知是何時變得硬朗,像山一般沉穩,像囚籠一般嚴實,霸道地鎖着他,一遍一遍說,以後會好好照顧他。
可丹舟聽不進去。他瘋了似的哭嚎質問燭:“怎麼會這樣?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怎麼會這樣?
燭還想問,為什麼他的寶貝劍會變成這樣?
他滿肚子的憋屈,卻不知道該問誰去。
雷劫擊碎的,隻是戮天劍的本體。丹舟人形身上這些傷,是在二人重逢之前的那三百年,就已經存在了。
可他什麼都不知道!丹舟回來找他時,一直用的劍形,怎麼都不肯化出人形,所以他壓根沒察覺到,在兩人分别那三百年,發生在丹舟身上的變化。
他還以為自己閉關期間,丹舟亦有不小的長進。本就是神劍,如今該是更上一層樓。
他着急想去複仇,丹舟也支持他,說要和他一起。直到天雷落下,将戮天劍打得粉碎,他這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麼離譜。
他還沒辦法質問丹舟這位當事人。因為丹舟看見的,隻是身體上看得到的傷殘。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他的劍心也沒了。
戮天劍這般神兵,又是天道的寵兒,即便未修到最高境界,也沒那麼容易摧毀。隻要有劍心在,整把劍就是完整的,再強的外力加身,也沒辦法讓他少半根毫毛。
可一旦失了劍心,那就是兩回事。
完整無瑕時,至剛至強,天下無敵。
稍有缺損,便日漸分崩離析。
他會讓人傷殘至此,正是因為沒了那顆劍心。
而失去劍心帶來的影響,還不止如此。隻要劍心不在,與日崩解、流逝的,還有丹舟的記憶,和情感。
這三百年後,又是一百年沉睡。再次醒來時,丹舟已不記得,那三百年裡,到底發生過什麼。
或許遇到過一些人,或許他還與其中的某些人相愛過,或許和他們有更多,更親密的接觸……
可他如今,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但不記得。而且,記憶越發模糊,情感越發淺淡。
沒有感情和記憶,越往後,他變得越來越不像人。而是一把真正的,冰冷的劍。
唯一記得的人,最後隻剩下燭。
反正,他身邊隻有燭了。
隻有燭。
……
自打他醒來的那日,燭再也沒有修煉過。本該大道通天,一入仙路無絕期,燭卻突然好像放棄了自我,數百年如一日的停滞在金丹期。
他們拜入五流宗門靈邈仙宗。依仗着丹舟神劍的名頭,燭心安理得地做上了大師兄,享受宗門供奉,每日閑閑無事,隻做三件事。
曬太陽。
看話本。
再就是将丹舟無微不至地照料着。
如此,五百年光陰,彈指即逝。
如今已是丹舟進入鏡花世界的一千年。他沒能找回劍心,越發地不記事,每日隻做兩件事。
到靈邈仙宗一處僻靜的懸崖修煉。
等到太陽出來,他就回去找燭,讓燭用淬煉神劍的靈水為他洗濯,換上幹淨的衣裳。
如果沒有别的事,又出門修煉。便這樣日複一日。
戮天劍的劍身,雖然用了一百年重新鍛造好,但沒有劍心,它依然有碎裂的風險。所以時不時的,丹舟需要燭的本源靈體“焱天火”鍛身。
抽取本源靈體,對修道者來說,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可燭還是樂意給他,隻不過,在丹舟想要他的火的時候,他會想要丹舟。
是那種情與欲的想要。想親吻他。想侵占他。
對于燭的欲望,丹舟并不會很排斥。
一千年前,兩人相遇沒多久,他就讓燭哄着交付了身心。
如今沒了情感,對這種事更是沒什麼感覺,隻如吃飯喝水一般,稀疏又平常。
燭想要他,他想要燭的“焱天火”。而且他發現,燭在做這種事時會興奮,本源靈火也會跟着燒得更旺。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也能享受到,更沒了什麼拒絕的理由。
……
總的說來,燭是一個好主人。
雖然是一條不思進取的鹹魚。
雖然總是碎碎念,每次丹舟出門前,都要千叮萬囑。
但他能把丹舟照顧得很好。挑不出一絲毛病的好。
如果身上有十分錢,其中有九分都會花在丹舟身上。隻留一分,給自己用。
和他在一起,已經成為無需記憶的習慣。
……
雙腿殘損,丹舟跟上輩子一樣不能自己走路。好在這是一個修真世界,他可以運功踏空而行,行動上受不了什麼影響。
從懸崖往山下,丹舟一邊走,一邊費力回想,昨日出門前,燭跟他唠叨了什麼。
哦,燭說,不要到這山下的泥潭裡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