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03)
開着的電視機裡傳出新聞播報,強冷空氣來襲,北方多地迎來近十年罕見暴雪。
兩天一夜,這場總算是停了,還帶來個意外之喜,空氣質量AQI為18,窗外不再陰雲密布,湛藍通透的天輝映着雪白大地。
周月白在護工的幫助下從床上移動到輪椅上。今天是出院的日子,周廷在國外開會,派秘書來醫院接周月白。
回家這一路上兩人都沒搭話,周月白臉上的表情隻能稱之為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
豪車開進别墅區,同周月白大學四年來每天為生計穿梭的髒亂街道住宅區不同,這裡潔淨明亮,雪景無人踩踏,大片留白。
她按下車窗,冷風吹進來,甚至完全同記憶裡一樣,連空氣中都還依然飄着馥郁的香氣——一年四季,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麼從不間斷地侍弄植物開花的。
非要強求。
周月白關上窗,不再張望。
很快到了家,秘書推着周月白才剛到院門口,就看見個人影迎了過來。
“囡囡,囡囡……”
“範媽,”周月白看她穿着圍裙,連外套都沒披一件,應當是做着飯聽見響動直接迎出來了,她臉上終于有了生動的表情,心疼地責怪道:“怎麼穿這麼少就出來了,今天這麼冷。”
“不冷,不冷,我們家囡囡可算是回家了。”範媽握住周月白的手,眼眶裡有點濕潤,“瞧瞧你,手這麼涼,快進屋。”
範媽在周家做了二十年,白歆谙去世後,範媽更是心疼周家才十幾歲的姐弟倆,對他們如同親人一般悉心照料。
早就知道周月白今天回來,範媽準備了一桌子她小時候就愛吃的菜,竈上還炖着一砂鍋胡椒豬肚雞湯,小火煨着。
擺餐桌的功夫,範媽事無巨細地詢問起周月白這幾年的生活。
周月白怕她擔心,隻能隐去部分為生計奔波的凄慘往事,連這次受傷都隻說是練舞時不小心扭得腳。
即使這樣,仍然是讓範媽心疼不已,一邊給她舀湯一邊說:“真是苦了你了,從小到大沒讓你吃過一點苦,這幾年……你說你也是,怎麼真就能一次都不回家呢,跟你爸賭賭氣也就算了,你們倆真是一個比一個犟的性子。”
“也沒真吃什麼苦,秦阿姨沒少接濟我。”周月白接過湯,喝了一口,誇張地說:“還是以前的味道!這幾年别的都沒什麼,就是吃不到您做的菜可把我難受壞了。”
範媽一聽果然不再提傷感的往事,輕輕拍了下周月白的頭說:“你呀,鬼精靈的,愛吃你就多吃點,以後我天天做給你吃。”
“那可不得把我喂成個胖子。”
“胖點好,你瞧瞧你現在,太瘦了,一陣大風都能給你吹走。”
周月白吐吐舌頭:“哪有那麼誇張。”
範媽卻踐行承諾,每天五頓地做飯,晚餐過後還有銀耳蓮子羹送到房間,然後還會再端個果盤上樓。
周月白這麼吃了幾天,感覺肚子上能掐出點肉來了。
長胖實在順理成章,因為回家的日子突然變得平順安逸起來。
周月白不必再每日刻苦練功,操心着首席的位置和央舞的考研,也不用再精心計算每頓飯的卡路裡,有想吃的菜随時随地叫範媽做,其他那些從前不敢碰的披薩和蛋糕,如今可以點外賣送到床上躺着吃。
她晝夜不分地補了幾部大學這幾年因為忙碌而沒看成的日劇美劇,不能去商場逛街就用這次回家周廷給的卡在網上瘋狂下單看快遞堆積成山,心血來潮的日子一個個拆開,有些都已經忘記了買的什麼,像收禮物一樣愉快。
周月白甚至偶爾出神會想,當初自己何必苦行僧般拒絕所有家裡的經濟幫助?倘若不是非要逼自己過苦日子,也不會有為了一次商演摔斷腿的事故。
可如果一直在過養尊處優的生活,遵照父親的安排,她還能再跳舞嗎?
生活一時失去了所有其他色彩,隻剩下享樂。
随之而來的是無窮盡的空虛與無聊。
那是一個安靜的午後,阿姨出門采購,偌大的房子裡隻剩下周月白一個人。
她從午睡中醒來,厚重的窗簾遮擋住陽光,屋子裡一片昏暗,死氣沉沉,壓得人喘不過氣。
周月白做了個美夢,夢裡她站上林肯中心星光璀璨的舞台,她能感受到炫目灼熱的燈光,台下觀衆席的目光,每一個動作都爛熟于心,不用思考就能流暢地完成,她穿着白色芭蕾紗裙,輕柔的羽毛覆在裙上,熠熠生輝的寶石釘珠在胸前,折射出一道光線。
太真實了。
當她完成了極高難度的舞蹈,全場掌聲雷動,她是名副其實的白天鵝,下台後,母親握着她的手,淚盈于睫,她說的是:“你做得很好。”
“媽媽從此沒有遺憾了。”
倏爾光景流轉,陷入黑暗,周月白猛地睜開眼,如同夢裡最後那一幕一樣漆黑。她忽然迫切地想尋求光源,出于本能地,她想要走到窗邊拉窗簾,卻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腿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