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鼓起勇氣問:“等結束後,我們……”
“旋渦玖辛奈!旋渦玖辛奈!”
大家安靜下來。
松下老師锲而不舍地大喊:“旋渦——”
她忍無可忍:“在!”
“嗯,你在啊。”松下吉子好像看到了她,又好像不在看她:“跟我來。”
周圍的人全都安靜得要命,好像世界末日。
玖辛奈随着她出門,很小聲地問:“去哪裡?”
松下老師很不耐煩:“來不及了,快去校長辦公室。”
她松了口氣:“我知道了,謝謝。”
“怎麼?”
對着這個女人,她已經可以做到毫不畏懼:“我自己去。”
“随便你。”松下吉子皺着眉轉身離開,踩着高跟涼鞋走得飛快,看來是真的很緊急,否則不至于找到這裡。
玖辛奈回到丁座那裡,發現鹿久還沒有回來。
她先為了自己的打斷而道歉,随後才問:“你剛剛說什麼?”
丁座:“沒什麼。”
玖辛奈剛好看見水門舉着手,手裡捏着兩張并在一起的相片:“已經幫你拿了。”
她打手勢:幫我拿回家裡去。
水門點了點頭,被邊上的鹿久一手肘卡住了脖子,臉上的表情突然搞笑起來。丁座看着這一切,心裡有點反應過來了。
他這才知道,短短的十分鐘原來也可以這樣長。
漩渦水戶、三代目、大蛇丸各自倨立一角,将四方的長條辦公桌切割成了三國鼎立。
玖辛奈一進門就有了逃跑的沖動,但在三雙眼睛的注視下不得不規規矩矩地站好。
水戶緩和氣氛:“你來了。”
大蛇丸看了下牆上的挂鐘,玖辛奈依然隻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五分鐘,這回他卻沒有說什麼挖苦的話。
三代目呵呵地笑:“不要緊張。”
玖辛奈:“哦……”她偷偷地觀察三代目。慈眉善目,不至于老态龍鐘,大概還處在盛年的尾巴,就是臉皮開始松了,骨相不太抗老,可以找zhang大豔改個雙眼皮,讓皮更松一點。
大蛇丸雪白的脖子上突然盤出一條虛空索敵的小花蛇,蛇信子在空中伸縮如直升機螺旋槳,腦袋也跟着極不安分地亂晃。他伸手一按,那條小蛇就極有靈性地縮回了他的背後,看不到了。
那是爬到哪裡去了?她被吸引了注意力,臉上很明顯地恍惚了一陣,水戶在心裡暗暗地發笑,因為喜歡她小女孩似的表情,并未開口提醒。
這時仍有話要講的三代咳嗽了一聲:“我聽說,你已将封印術用得很熟練了?”
“也不是很熟練,這都是水戶奶奶教我的。”她邊說邊偷偷地看去,還感激地笑了一笑。“隻是封印術的知識太難,我還不能熟練地掌握。”
大蛇丸問:“這符合第三條嗎?”
漩渦水戶挪開了看她的視線:“這是特殊情況。”
“大蛇丸。”三代目匆匆插進來,故作腔調地慢慢開口道:“我看你是急了。”
他靜了一下,随即恢複了原來的恭敬:“三代目……”
玖辛奈豎着耳朵,不知道自己該作何感想。
漩渦水戶歎了一口氣,說:“抱歉,玖辛奈,讓你見到這幅混亂的樣子……”
她連忙解釋:“沒關系的!反正我也不是很懂這些東西!”
水戶笑了下。很快地壓低聲音:“你不必待下去了。明天,到那間學習室來報道。”
她心裡一跳:“我明白了……謝謝。”
正要離開,水戶懷中煮橙子的清苦香味再一次籠罩住她:“出去之後,”她伸出一根食指,“向右走。”
大蛇丸和三代目還在背景裡堅持着她無權旁聽的讨論。明明看起來一副大局已定的模樣,卻好像有新的變數。大蛇丸到底提出了什麼要求?看樣子還與她有關。一陣惡寒沿着手臂爬下。開門時,她最後偏頭看去,房間裡的人都知道玖辛奈正要離開,但沒有分來一個眼神。
忍校是非常老式的建築,形似她故國北方某些來自上世紀友誼的設計,但應該隻是憑着直覺選出最有效率又最省材的格式,于是便不謀而合。這條走廊上均勻分布着各科老師的辦公室,基本沒有單人的空間,除了最中央的校長室,而朝右直走便會來到食堂的後側,朝左會回到教學樓。她還記得一些男生喜歡滿身大汗地從食堂繞近路回來上課,有時候被老師責罵也要去翻窗爬牆,最後好像成了宣誓加入團隊的固定儀式,一時間榮光滿身,掀起了全校的叛逆風潮。水門是不參與的,因為他和豬鹿蝶關系好,有一種同性間作壁上觀的不屑,但誰都知道這兩方是在對立,畢業後就不是了,大家成了一等一的好隊友。像賈寶玉當着表弟的面向外人勸學,這種無理的較量是有正當性的,否則男孩不會變為男人。社會總是逼着女孩成為女人,男孩成為男人。
盡頭的老楓樹下站着一個人。戴着黑色的帽子,被火紅的楓葉擋了半邊,她努力地睜眼,想要去辨認,卻不敢确定,腳步漸漸地快了許多,這棵楓樹種了很久,不知道是誰的手植,又是何年栽于此地,一到了春天,秋天,紅得四圍白牆都洇出岑岑然的錦繡畫卷,好像另一個世界的江山——每到九月底,滿樹葉色漸漸變為濃淡不一的彤紅,遠遠引人注目,有略大點的風吹過,樹葉盤旋而落,灑落在牆外路過行人的肩頭。這棵楓樹種了很久,當時還沒有砍,直到水門與她帶着拍立得回來,才發現樹已經不在了。
那個女孩轉過來,玖辛奈飛奔上前去抱住了她,兩個人在飛舞旋轉的小翅膀間鬧了一陣,她将頭在玖辛奈胸前埋住,偏偏不肯擡頭,不知道也是哭了還是怎麼。她還是在狂喜,但以為樟子有壞消息來講,所以還是問了,她已經有一顆大心髒了,是可以承受的:“怎麼了?不是才剛回來嗎?”
樟子悶悶地抓着她背後的衣服,頭上還戴着那頂醜不拉幾的黑帽子:“我不想……玖辛奈……”她覺得眼前的赤名樟子有了非常大的變化,她獲得了屬于自己的成熟。最後,她這樣說,依然沒有露出那張臉:“我變化很大。”
玖辛奈輕輕撫摸她的後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卻非常非常親密,沒有人教過的親密,她不說話,因為記得綱手是要重用樟子的,有些時候她弄不清楚這個世界到底想要把誰捧殺,但是眼前這個人的命運卻是和自己緊緊相連。她剛要問:“你……”樟子搶先一步,突然将手插進兜裡,同時揚起臉:“我走了太久了,是不是?”
這是怎樣的一張臉啊!從眼角到額頭都是燒傷後又好了的皮,好像一簇一簇的粗毛,野獸的皮毛,原本面團般清秀的臉被曬黑了一個度,臉窄,人也消瘦,一笑就露出兩排森然的白牙,更顯得憔悴。玖辛奈低低地驚叫一聲,心頭如有雷擊,“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又極快地變成嚎啕:“是誰——是誰——把你弄成這樣的?我——恨他!”
樟子說:“是我。”
玖辛奈知道自己失言了,但很倔強地否認道:“不是你……”
揉皺報紙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其實她們仍然麽易分開,玖辛奈感覺到樟子在亂動,毫無預兆地将放在她身後的手臂一合,懷裡的女孩“啊”地一下懊惱,好像有一張葉子飄過玖辛奈的耳邊。
樟子嘻嘻笑着去用臉蹭開她臉上的淚水,還說:“我的東西掉了。”
玖辛奈順從地松開手。“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呢?!”
“因為任務完成了。”
樟子彎下腰去。玖辛奈驚奇地看到她腰間一截短短的白肉。她也長高了。剛見面時沒有注意,但她們的确一起進入了青春期,玖辛奈的青春期在木葉的青山綠水間發生展開,而樟子的青春期開頭卻如此惡劣,根本居無定所,綱手給人的任務都是這樣。她聽說過許多。
她決定好好地盤問樟子,要知道她每天吃了什麼,有沒有遇到旁人,經過了哪些地方,是否看到過自己無法見到的風景?如果答得不好……
“玖辛奈。”
她答應一聲,眼前突然蒙上一層眼熟的白。樟子将這小紙片慢慢放遠了,她的晶狀體才聚焦。
赤名樟子舉着那張免費拉面券,笑道:“不論什麼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我們都可以一起去吃東西,聊天,無論什麼,做你想做的事,和我一起。”
玖辛奈以為自己會笑,但是她提高了聲音,嘴唇預備了幾秒,竟然把這份煽情打破:“你怎麼這樣?!”
樟子說:“哪樣啊。”
玖辛奈:“都回來了還不好好休息……”
樟子:“這還不算休息嗎?”
玖辛奈捂住了自己的半張臉,說不出話。
“好吧!”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這樣說。“那你先陪我去老家拿一下筆記。”
樟子知道了:“又要去封印班進修?”
玖辛奈說對。她們後來也沒有聊起樟子的任務,一路上講的全是八卦:“鹿久在圖書館被一個女孩教訓了,他想要不登記借書證就拿走那本古文字典,哪知道那是人家也要的資料。當時的目擊證人是木村靜香——這個人神出鬼沒,很有狗仔潛力。”
樟子:“狗仔是什麼。然後呢?”
玖辛奈被自己逗笑了:“然後他就登記了。”
樟子:“你一定是那種愛寫流水賬的人。”
玖辛奈:“啊?”
樟子:“這時候不應該說那個女孩和奈良鹿久的後續嗎!還有,‘她’是誰啊?”
“後續還沒有啦,哪裡有這麼快?這是昨天下午才發生的事。”玖辛奈極其神秘地說:“那個女孩叫松下吉乃。”
“嗯……”樟子反應過來不對:“啊?她和松下老師是什麼關系?”
玖辛奈将故事講到一半,停在門口去摸鑰匙,開了門卻被灰塵嗆得要去世。于是她将樟子好客地留在了門外:“你可以自己先腦補一下。”
“有什麼好腦補的,感覺我想象力很貧瘠。”
“那就學我做白日夢啊!”
樟子輕快地笑出聲來,随後默然看她走進深深走廊,夕陽一半一半地被落在身後,一寸一寸的紅色被黑暗施加洗禮,好像瞬間進入了異空間。玖辛奈将襪子都甩在玄關,明明是家,為什麼有未知洞穴的深邃恐懼?樟子以為是自己還沒脫離任務的壓抑氛圍,在原地有一搭沒一搭地用鞋跟敲擊地面。
這房子似乎是有些年頭了。樟子想道。午後濃蔭如水,庭院深深,後排是一望無際的麥田與潺潺而過的小溪,時而掠飛過一隻長脖子水鳥,雪白雙翅振于日下,蹿進遠處一棟廢棄了的房子,卻再沒有出來,原來是在裡面築了巢。
她凝神望去,細細地想象。因是老房子,空間裡有些蒼涼的開闊,雖然陽光還不吝啬,但總是晦暗不明。身旁一下子靜了下來,她擡起手表,連表盤上秒針嚓嚓轉動的聲音都清晰可聞。赤名樟子站在原地,看牆邊殘餘窗棂的投影,漸漸朝草叢深處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