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理得錯落有緻的花園沐浴在晨光中,太陽上升得很快,光芒很刺眼,灼熱的溫度壓向大地。
邁克爾坐在二樓陽台的扶手椅上,一隻手撐着額頭,一隻手夾着煙。
煙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點燃的,此刻已經燃盡,煙灰在一動不動的手中挺着很長一截,風起時,才簌簌碎開飄落在地。
他緊閉着雙眼,眉心緊蹙着,眼下泛着青色,呼吸的起伏紊亂無序。
半夜被噩夢驚醒,他就一直坐在這兒,從清涼深沉的夜到潮濕露中的清晨,光線從他腳下的地闆爬上他的小腿,一點點上攀,逐漸清晰,直至下巴、鼻尖、眉眼,灑在頭頂。
太過有存在感的溫度燒得他皮膚發燙,這熱意卻隻是覆蓋了一層,他的内心依然冰冷如鐵。
腦海中殘留着夢中那場爆炸的畫面,睜開眼睛前,最後看見的是冒着濃煙隻剩下鋼鐵架子的老舊阿爾法羅密歐,還有——他新婚妻子在陽光下白得晃眼的屍體。
太過真實的夢境讓他以為這是上天在向他警示着什麼。
值得一提的是,夢裡的那個罪魁禍首早在昨天他從阿波羅妮娅那兒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就拜托唐·托馬西諾去查,現在他就是在等待那一個結果。
靜靜地等待。
汽車發動機的聲音由遠及近,邁克爾緩慢地睜開眼,格外強烈的日光刺激得他瞳孔微縮。
“畜生!給我下來!”
托馬西諾黑着一張臉下車,肥胖的身體在怒氣加持下更加沉重,每一聲怒吼就像是雷鳴。
這是邁克爾第一次看見托馬西諾發脾氣,實際上,他認識的唐并不多,但無論是唐·柯裡昂,還是唐·托馬西諾,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們總是不會讓人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把自己的秘密藏得上帝也不知道。
可緊接着畏畏縮縮下車,像一隻陰溝裡老鼠的法布裡齊奧讓他明白了一些東西。
或許,這份怒氣是真的,但也是做給他看的。
畢竟這個叛徒是托馬西諾閣下幫他找來的,他負有責任,于是首先就是表現憤怒,表示情緒的共鳴和立場上的清白。
至于為什麼笃定法布裡齊奧是叛徒,這一點無論從哪一方面看都毋庸置疑。
他居高臨下看着一場鬧劇,耳邊是托馬西諾的怒罵,法布裡齊奧面色灰白,本來就不算挺拔的身體此刻更是萎縮得幾乎要趴到地上去。
“邁克爾!”
罵夠了,托馬西諾這才看見他似的,擡頭招了招手,“你下來。”
邁克爾冷眼看着一切,面上毫無波瀾。
等到了客廳,窗簾沒有打開,昏暗的空間隻有在窗戶縫隙中才瀉進來幾縷陽光。法布裡齊奧一擡頭便看見幽幽的一道寒光,猛地打了個寒顫,心髒一下子被凍住了。
邁克爾從樓梯上踱步下來,那張冷峻的臉逐漸暴露在光線之下,卻仍有一半藏匿在陰影中。
“這是怎麼了?”
他一步一步靠近法布裡齊奧,硬底皮鞋清脆踏地的聲音沉穩而平靜,卻像是死神的逼近,法布裡齊奧腿抖如篩,冷汗如注,忍不住在迫人的壓力下連連後退。
“我、我對不起……對不起……”
邁克爾站定,深邃的眼睛看向站在一旁情緒早已穩定的托馬西諾。
“已經是事實了。”
托馬西諾從口袋裡掏出一沓美元扔在桌上,腦袋瞥向一直戰戰兢兢的法布裡齊奧,“他承認有人給了他一筆錢,事情了結之後還會幫他在美國開一個披薩店,隻要他能殺了你。但其他的,他說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視線平移到米白色的麻布衣服已經被汗水打濕的法布裡齊奧身上,邁克爾看不出來動怒,他對自己的情緒控制已經到了極緻。
但顯然這位牧羊人并沒有這樣的心理素質。
邁克爾拍了拍他的背,給法布裡齊奧和托馬西諾各遞了凳子,自然而然地坐在法布裡齊奧身邊,似乎才察覺到他的緊張,放低了聲音勸慰:“别緊張,你還沒有做這一切。你想要在美國開披薩店,我可以幫你,這對柯裡昂來說不是難事。”
他那雙很少有情緒變化的眼睛直直盯着不敢與他對視的法布裡齊奧,沉聲道,“說吧,你打算怎麼做。”
他靠得很近,法布裡齊奧幾乎能聞見邁克爾身上冷冽幹淨的味道,像一把刀子割進他的肺部,令他刺痛難忍,呼吸不暢。
這樣的距離,心理防線本就面臨潰敗的他沒有能力去思考,大腦隻是艱難地應對邁克爾給予的壓迫感就已經足夠不堪重負了,呼吸變得更加急促,身體更加僵硬。
在耐心等待的沉默中,法布裡齊奧像是被螞蟻啃噬的一塊死肉一樣。
他受不了地捂住臉,聲音沙啞到像含了粗粝的沙子,幾乎要哭出來:“對不起!他們讓我把炸彈裝在你車裡。我已經知道錯了,求你放過我,求你!”
果然是炸彈。
邁克爾的下颌繃緊了一瞬,眼神卻依舊深邃難測。
他把托馬西諾本來給他倒的一杯酒遞給法布裡齊奧:“我知道了,别怕,喝一杯。你在我身邊半年多,了解我隻是一個普通人,對打打殺殺的不感興趣,隻要你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訴我,我就給你一筆錢,放你走。”
“你的炸彈藏在哪裡,打算什麼時候做?”
法布裡齊奧不得不接過這杯酒,顫顫巍巍地端在手裡。
他對邁克爾的每一個字都不相信。
如果是邁克爾剛開始來的六個月,他絕對相信這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大學生,看起來沒什麼攻擊性。可現在,在逐漸看清楚這位美國年輕人冰殼包裹下的内心時,他才了解到自己的無知。
但他更不能隐瞞。他受不了這份壓力了,即便讓他去死。
法布裡齊奧牙齒打架,顫抖着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盯着自己唯一一雙優質的皮鞋,說:“炸彈藏在了别墅裡,在花園東邊的石頭下面。”
他閉了閉眼,咬牙把自己的計劃全部交代出來,“本來我打算在今天做,因為你說過今天下午要帶維泰利小姐去巴勒莫買結婚用品,有維泰利小姐的情況下,你通常都是一個人開車出去,不準我和卡洛一起,所以是個很好的機會。”
居然是今天!
托馬西諾瞬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昨天沒有邁克爾的一句懷疑,今天他可能見到的就是好友的屍體了!這讓他怎麼跟維托·柯裡昂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