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明華撫着火辣辣的手掌,輕笑道,“老師謬贊了,這才哪兒到哪兒。老師若是有空,替我查一查那個外室。她若是個無依無靠的,我自有辦法叫她有依靠起來。賤籍出來的姬妾,能打能罵,可如果人家也有父母兄弟,也有家世呢?”
沈陵提醒她,“小姑子難纏,并不是什麼有利的拒婚理由。貴妃多半會讓她來給你賠不是,這樁就揭過去了。”
“我本來隻是想給許家添點亂子,她們就能先擱置下婚事。如今倒是個好機會,不妨試探看看陛下的心意。萬一老師估錯了,陛下對太子的婚事另有打算呢。”賈明華看了一場戲,覺得腹内空空,“這麼晚了,今日就去老師家混頓飯,老師新得了個江南廚子吧?我要吃三蝦豆腐。”
話題轉移之快,一看就是真的餓了。
“隻怕晚了,宮門下鑰,你回不去。”
“回不去了就在沈家住一晚上,那些個話本子不都這麼寫麼,你千萬記得找個俊俏的兒郎來爬我的牆。”
“你仔細我把這話告訴你三哥。”
“順便再把老師提議我嫁給太子的話一并寫給他。”
“我何時說過這話?”沈陵死不認賬,“我們且來說一說這三蝦豆腐……”
新鮮的河蝦剝出蝦仁,剩下的頭和殼用香油煸炒出橙黃的蝦油,再加水便是淺白的湯汁,就以這個作湯底,調味後再煮入蝦仁、豆腐,最後撒今春制成的蝦籽油,這便是永福郡主惦念着想吃的三蝦豆腐了。①
做起來也不複雜,隻是河蝦本就小,一隻蝦又能産多少籽,費許多功夫才能得巴掌大的一罐蝦籽油,吃完了就隻能等來年春天了。
賈明華舀了一勺豆腐拌入米飯裡,滿足地喟歎道,“所謂三蝦,蝦油、蝦肉、蝦籽,實在是鮮美異常,不輸蟹黃豆腐,更為柔嫩香滑。”
“這時節吃蟹黃才是,你不是素日最喜歡和時令?”沈陵坐了她對面,捧着一碗三蝦面吃得香。
“不合時宜的東西,也有不合時宜的美味。”賈明華眼睛尖,瞧着有下人打燈籠從回廊裡轉進來,忙往嘴裡塞了一大口,起身侍立到沈陵邊上。
沈禦史沈山年近半百,老當益壯,三兩步地就進了屋,見沈陵正在吃飯,唠叨道,“這麼晚了才吃飯,做賊去了?”
賈明華乖巧得跟個兔子似的,“師伯安好。”
“皎皎丫頭也在。” 沈山不躲不避受了他的禮,其實已經瞥見了對面吃過的碗筷,見賈明華嘴角還黏有些許蝦籽,皺着眉道,“我又不是什麼吃人的老虎,你好生吃着飯就是。儀容不整,成什麼樣子。可吃飽了?”
賈明華抿着嘴唇搖頭。
“坐下繼續吃。”沈山道,“剛才親眼瞧見理國府的事兒了?”
賈明華見他面對這樣一桌子鮮香連着看都不多看一眼,深覺師伯是個狠人,一面吃一面道,“瞧見了,可憐柳老夫人一把年紀了還要趕去替小輩處置,真真是可憐。”
沈山奉行的是食不言寝不語,但是怕吓着孩子,又是他自己跑來起的話頭,到底沒說什麼,隻道,“我知道你們的意思。許家仗着軍功和宮裡恩寵,眼見着是要過頭了,是很該敲打敲打。”
“一将功成萬骨枯,許将軍是國之棟梁,可難道離了他麾下為國征戰的将士們,他一人能成就這軍功嗎?譬如這豆腐,原本無味,靠着這蝦殼蝦腦蝦仁蝦籽,方才有此滋味,世人隻稱贊豆腐鮮美,何人記得粉身碎骨的蝦子呢?”賈明華目光灼灼,“我知道師伯屢次勸陛下莫要放任許家勢大,隻是陛下怕世人覺得他涼薄。食材講究有輔有主,何不試一試主輔調換呢?您看老師吃得三蝦面,味還是那個味,卻無人記得那些個白豆腐了。”
她的畫技是沈陵所授,啟蒙的詩書卻是沈山教導,沈山三元及第,何等天賦異禀,遇到這丫頭也要說一句,“可惜了。”
“可惜皎皎竟不是個男子,若你生在戰國,隻怕也是能成為不輸蘇秦張儀的縱橫家。”沈山喟歎道,“我會先彈劾理國府,後頭那些個煽風點火的事兒,你自己看着辦。至于将士們的撫恤,該讓太子來辦才是。”
“我今日回宮會與太子說。太子仁德,早有此心,隻是有君父在上,不敢擅作主張。”賈明華道,“陛下是個最無情也最多情的人,太子難當。”
沈山闆了臉道,“還不住口?豈敢妄議君父。”
賈明華隻得閉嘴了。
才吃罷飯,又被沈山趕走了,勒令速速回宮。
緊趕慢趕,時辰還是晚了些,好在有人怕這丫頭回不去,正親自候在宮門口等着接人,
“皎皎又偷跑出去玩,倒叫母後和我擔心得很。”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②,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