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意曾無數次想過,如果哪天再見到顧橖河會是什麼場景。
可當那個人站在講台上,全然沒有初見的少年意氣時,她始終無法将他與顧橖河三個字聯系在一起。
明明是同樣一張臉。
江随意想,要是一開始遇見的是這樣的顧橖河,她怕不是早就跑得沒影了。
“意意,你覺不覺得這個新同學看起來有點兇。”同桌靠近江随意的耳邊,低聲道。
顧橖河看着瘦,個高腿長,藍白的校服穿得整整齊齊,說不上哪裡奇怪,就是覺得和他整個人都不搭。眉眼如濃墨,與膚色形成極強的反差,偏偏看不到一絲生氣。
“有點。”江随意又看了眼台上的人,随即低下頭來,輕輕一句。
江随意說不上來這是什麼感覺。人都是會變的,誰都沒資格要求别人一直如初,何況她與他也不過是見過那麼一次。
隻是她的文物守護者,不該是這幅樣子。
X年,夏。
A市有個叫江河的縣城,顧名思義,整個縣城裡有一條大江和無數分支河流,河流名稱多不勝數,可那條大江便隻叫做江河,縣名也取自這裡。
靠江河而生,靠江河而活。
大江橫穿整個縣城,江河之上視為北江,江河之下,則為南江。
南北兩江,向來不和。
早年間,南江北江的來往隻靠江河渡口的船隻。後來兩方共同出資修建了一座大橋。揭幕通橋當天,北江運來了一個石碑子,正兒八經刻着‘北江大橋’四個字。原因也簡單,無非他們那邊兒多出了些錢。
南江這面自是不服氣的,這和之前商量的完全不一樣,于是想着籌些錢還給北江。
總之,這大橋通了幾個月,名兒卻始終定不下來。
南北兩岸鬧得不可開交,直至再次請來老縣長才敲定了‘江河大橋’一名。
“說起這建橋後期,還出了些怪事,最後是老一輩的請人打了兩座老鷹像才鎮住的……”
剛入六月,天卻早就熱了。
南江中學初中部的教學樓因電力布局重新規劃,每層樓的空調也順帶着要檢修,一時半會兒是開不了的。
半開的窗吹進的滿是屋外煩悶的熱氣,調至五檔的風扇呼呼轉着,更别說午後第一堂課便是有些枯燥的曆史。
然而聽見老師講起南北兩岸的過往恩怨,底下昏昏欲睡的人突然就來了勁。
“不是吧,這北江也太不要臉了,都要通橋了還要整這麼些幺蛾子。”
“老師,真的有這麼玄乎嗎?”
“嘿,你還别說,我從前可聽我爸講過這回事兒,好像是橋底下有……”
“行啦,别讨論了,都醒了沒?”曆史老師放下手中的水杯,翻開了自己的課本。
“這些也都是我聽長輩們說的,聽聽就過了,有精神了就把書翻開,咱們今天四輪複習收個尾。”
鐘表滴答滴答地轉,頭頂的風扇飛快扇動。
江随意在半夢半醒之間,擡頭瞥了一眼,她每回瞧着這風扇都會忍不住想是不是馬上就要掉下來了。
呼啦呼啦的,轉得飛快。
心靜自然涼就是個狗屁,外界物理攻擊這麼嚴重,這心髒總不能真不跳了吧。
從小到大,關于南北兩岸的曆史,江随意聽了數遍,加上近期空調檢修,她又是個怕熱的,此刻腦子裡一片混亂。
聽見老師開始上課,她強撐着眼,在那滿是筆迹的書上添添補補。一會兒翻兩頁書,一會兒往窗外瞅瞅,在曆史過往的回顧中又沉沉睡了去。
“鈴鈴鈴——”
老師合上書本,像往常一樣将一疊試卷交給了課代表。
“沒多久就要中考了,可長點心吧你們。”
“唉,又是試卷。”林可可撕了兩張卷子,又将剩餘的遞給後桌,道:“曉靜,意意還沒醒啊?”
張曉靜接過卷子,撕下兩張,繼續往後傳。
“醒過兩回。”她将自己的名字寫在試卷上,“講題的時候。”
林可可輕輕地推了推江随意。
“意意,趕緊醒醒,等會兒是老班的課。”
江随意從手臂彎裡擡起頭,睡意朦胧,白淨的小臉上印着校服袖口的紋路。
她愣了一會兒,似乎是沒有反應過來,頭頂的風扇依舊呼呼吹着,江随意的額間出了一層薄汗。
被疊成枕頭的校服外套早已散了開來,重量幾乎都是壓在了手臂上,有些麻麻的。
她轉轉脖子,看了一眼校服外套便扔進了抽屜。
“今年的夏天…”江随意看向窗外,陽光略有些刺眼,眯着眸子,說道:“不妙啊。”
林可可抽了張紙巾給她,點頭說:“英雄所見略同,這才剛六月就熱成這樣,七八月不得完蛋。”
“心靜自然涼。”張曉靜拿起草稿本給她扇了扇,“下午初三年段全員開會,可以去報告廳涼快一會兒。”
“可我的心也不浮躁啊。”江随意一邊接過草稿本扇風,一邊又拿起筆,唰唰地往卷子上簽上自己的大名。
話音剛落,頭頂的風扇突然降了速,吱呀呀轉了兩下便停住了。
江随意擡頭一望,長歎一口氣趴回桌子上。
“天要亡我呀。空調檢修不讓開就算了,連它們都撐不住了。”
“别急别急,已經和老班說了,他逮了後勤部的老師好幾次,今天放學就會有人來修,這可比空調快多了。”林可可才說完,那風扇又不聲不響地轉了起來,在十來秒的響鈴中逐漸加速旋轉。
班主任是數學老師,姓秦,年紀挺輕一小夥兒,和學生們都能聊得來,可偏偏也能拿捏得住這群小崽子。
平時鬧得起勁兒,卻也沒誰真敢在他課上放肆。
見班主任從講台上下來,一個一個地看做題情況,直至走到了江随意的桌邊。
年輕的老師扶了一下眼鏡,指尖輕扣在江随意的桌上。
“江随意,跟我出來一下。”
周遭的人動了下耳朵,瞬間都沒了做題的心思,反而偷偷瞥一眼起身出門的江随意。
底下一陣騷動,班主任回頭一個眼神,又全都低頭做卷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