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願面對的記憶,正一點點吞噬着顧橖河殘存的理智。
他不知道跑到了哪裡,隻記得七拐八繞,直到沖進一條僻靜無人的窄巷。粗糙的磚牆硌着後背,他弓着腰,一手死死撐住牆壁,胃裡翻江倒海,卻隻發出壓抑痛苦的幹嘔聲,渾身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
江随意追着他跑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顧橖河正慌亂地倒着那個沒有标簽的小藥瓶,他看也沒看,就要一股腦往嘴裡塞。
“顧橖河!”江随意帶着驚慌的顫音,她沖上前,一把抓住了他拿藥的手腕,“這是什麼藥?需要吃這麼多嗎?你……”
顧橖河一掙,力氣大得驚人。他擡起頭,臉色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唯獨那雙眼睛,布滿了駭人的紅血絲,像一頭瀕臨崩潰的困獸,冰冷又兇狠:“離我遠點!”
可他似乎也支撐不住這層僞裝,踉跄着後退兩步,脊背重重撞上牆壁,身體順着牆滑坐到地面上。
他緊緊閉上眼睛,胸膛劇烈起伏,發出粗重艱難的喘息,仿佛每一次呼吸都用盡了全身力氣。
“顧……” 江随意心頭揪緊,下意識想上前查看,卻被對方充滿抗拒的姿态釘在原地,他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讓你走。”
“我沒事。”
“别管我。”
他緊握着藥瓶的手,連同整個手臂,都在劇烈顫抖。
那些被他拼命封存的畫面,一遍遍瘋狂重現,清晰得令人窒息。忘不掉,也逃不掉,如影随形,将他拖入深不見底的黑暗。
江随意從未見過這樣的顧橖河。
過去即便隔着江河,她依舊會忍不住去關注對岸學校。第一次見時,他跟自己想象的不同卻又在意料之内,少年意氣,肆意明朗。
後來再見,雖然和從前不一樣了,但她依然能感受到對方那份默不作聲的溫柔,也在努力地想要融入大家。
可此時的顧橖河卻拒絕她的靠近,那些溫柔關心全部消散,變成包裹他的硬刺。
江随意不知道那是什麼藥,但直覺告訴她,無論是治療什麼的,這樣大量吞服都極其危險。
時間在壓抑的沉默中緩慢流逝,巷子裡隻有風穿過的嗚咽聲。
漸漸地,那粗喘聲微弱下去,變得稍微平穩了一些。持續折磨着他的耳鳴尖嘯,也如同退潮般緩緩消停。
顧橖河沒再聽到别的聲音。
他緩了許久,以為江随意已經完全離開後才敢睜開眼。
巷口的光線有些刺眼。光影中,一隻纖細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雲層裂開一道縫隙,一束陽光投射下來,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女孩的臉上。光塵在她周圍飛舞,将她整個人籠罩在一層柔和的光暈裡。
顧橖河怔住了,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他失神地望着那隻手,久久沒有動作。
直到江随意又向他邁近了一步。
“我拉你起來。”
握在手心裡的藥瓶變得滾燙,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終于松開了藥瓶,輕輕握住了那隻朝他伸來的手。
江随意暗暗用了下力想将他拉起來,卻發現對方沉得厲害,紋絲不動。
顧橖河别開臉:“我說了讓你走,别管我。”
察覺到對方縮回的意圖,江随意立刻收攏手指,更緊地握住了他。
“你把手給我了,” 她聲音很輕,卻笃定,“就說明你不想我走的。”
她不再試圖用力拽他起來,反而也蹲下身,與他平視。
“顧橖河,嘴硬的小孩是沒有糖吃的。” 江随意的目光落在他緊抿的唇上,“你如果不能參加活動,我們就不參加,沒關系的,可是你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江随意松開他的手,将掉在一邊的藥瓶撿了起來。
“我不知道你怎麼了,但我知道藥不能亂吃。要是不舒服,我們就去醫院。”
顧橖河擡起頭,眼底掠過一絲抗拒:“我沒事,不用去醫院。” 而後又飛快地低下頭,避開她的目光,試圖解釋:“我……就是認床,這兩天都沒休息好。加上中午吃得多,剛才突然有點反胃……”
“你撒謊。” 江随意打斷他。
“江随意……” 顧橖河的聲音哽住,帶着一絲被戳穿的狼狽和無措。
“你可以先不說。” 江随意的語氣緩和下來,沒有追問。她再次伸出手,攤開掌心,等待他,“我們先起來,地上涼。”
顧橖河看着她許久,才開口:“不去醫院。”
“好。”
“但如果你還有任何不舒服,哪怕一點點,必須立刻告訴我,我們去檢查。”
他沒有再說話,也沒有抗拒。
當江随意再次握住他的手,稍稍用力時,這一次,顧橖河順從地借着她的力道站了起來。
她的手心溫熱,似要将他也從裡到外一同捂暖。
劇烈的情緒波動,又突然起身,讓顧橖河眼前有些發黑,身體晃了晃。幾秒鐘後,眩暈感過去,江随意的臉在視線裡重新清晰起來。
江随意:“這個藥?”
“緩解情緒壓力的。”
江随意沉默幾秒,然後将藥瓶放回他衣服口袋裡:“哪有人把藥當糖吃的。”
“真沒問題?”她還是不放心。
顧橖河搖搖頭。
他不敢去醫院。
可依舊找到了他的藥。
“那走吧,去跟導遊和老師他們說一聲,你先回車上休息會兒。”
她轉身想走,手腕卻一緊。
這一次,是顧橖河伸手抓住了她。他的手指還是有些涼,但不再顫抖得那麼厲害。
“江随意。”
“我可能……” 他停頓了一下,“演不好……但我試試。”
“你想好了?”
江随意愣了一下,接着唇角微揚,帶着點安撫:“緊張什麼?大家都是第一次,誰又能真的演好?試試就行。”
“嗯。”
當他們回到排練的地方時,周望玥幾人正圍坐在一起,一見他倆的身影,立刻撲了過來。
“顧橖河你沒事吧?” 周望玥沖在最前面,上下打量着他蒼白的臉,聲音拔高了幾分,“剛才看你沖出去,簡直吓死我了!”
“你倆可算回來了。” 陳明明和林堯也從另一頭小跑過來,身後還跟着帶隊老師。
陳明明喘着氣:“剛才我們分頭去找,半天不見人,慌死了。”
帶隊老師眉頭緊鎖,走到顧橖河面前,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到底怎麼回事?臉色這麼差,是不是早上木架真砸到哪裡了?”
江随意替他解釋:“沒事了,可能是中午吃不習慣,剛剛看他吐了。”
帶隊老師:“是嗎?現在舒服了嗎?”
顧橖河點頭:“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帶隊老師暫時放下心來,“不舒服一定要及時說,千萬别硬撐。”
其他小組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紛紛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詢問着。
那些擔憂和關切讓顧橖河有些不适應。他抿了抿唇,心裡卻湧起一種極其陌生又複雜的滋味。不再是那種被探究目光包圍時隻想逃離的煩躁,而是帶着點暖意的澀然。
指導老師特意将他們的順序調到了最後,給了他們一點緩沖時間。
顧橖河站在江随意對面,強迫自己将所有翻騰的思緒壓回心底最深處。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将台詞念出來。
熟悉的窒息感再次堵住了他的喉嚨。
台詞就在嘴邊,眼前的光線似乎又開始扭曲。
“沒關系,再來一次。” 指導老師溫和地鼓勵道。
一次,兩次……每一次,他都在那個節點停滞。
終于輪到他們小組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