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爾倫的睡眠質量通常很好,這也意味着他需要的睡眠時間通常不多。下午陪着蘭波和妹妹睡了将近兩個小時之後,他現在半點困意都沒有。
中原中也詢問的聲音已經徹底消失,她向下拱了拱,鑽到蘭波懷裡,呼吸變得悠長而舒緩,顯然下午三個小時的睡眠并未徹底緩解她的疲累,橘發女孩又陷入了甜蜜的夢境。
魏爾倫伸出手,将妹妹那側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然後盯着蘭波的黑發,靜默地發呆。
一直到現在,魏爾倫還有點如在夢中的感覺——一切都快得不可思議,也美好得不可思議。安靜躺在他懷裡的蘭波,依偎在兩人身邊的妹妹,即将出發的旅行……但他也清楚,這并不是夢境,因為他不會做夢,而且即便是在最癡心妄想的幻想中,他也從未想過能有這樣的美好。
魏爾倫忍不住低頭吻了吻蘭波的發頂,又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可恥。
他欺騙了蘭波,目前所得到的一切都建立在蘭波的失憶和他的欺騙下,包括昨晚那樣親密的行為,蘭波肯定是誤會了什麼才會……
淡淡的悲傷和惶恐從心口處散開,令魏爾倫的手有些顫抖,明明下午的時候剛剛決定了接下來的目标之一就是治療好蘭波,可現在他卻有點想反悔——反正戰争已經莫名其妙地結束,鐵塔也沒有發出對他的通緝,他隻要帶着蘭波和妹妹,一輩子繞開法國生活就好,曾經的那些記憶,蘭波能不能想起來并不重要。
——不。
另一道聲音反駁着魏爾倫。
那很重要,那是他和蘭波從相遇到成為搭檔的三年,是魏爾倫最重要的記憶,蘭波怎麼能徹底忘記?
但如果蘭波想起來,他就會失去現在的一切。
……
雜七雜八的思緒像是被丢進皮包的耳機線,一條、兩條、三條……直到所有的線都纏繞着解不開,魏爾倫才猛然閉上眼睛——懷中纖瘦到有些硌人的身體動了兩下,蘭波似乎醒了。
蘭波确實醒了。
魏爾倫能感受到她小心翼翼的動作,先把懷裡的橘發女孩往一旁挪了挪,又輕柔地擡起他摟在她腰間的手,最後慢慢坐起來,停頓片刻,從他腿邊跨過去,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蘭波要去幹什麼?
魏爾倫有些惶恐。
赤裸的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發出微不足道卻震耳欲聾的聲音,魏爾倫平緩地呼吸着,數着蘭波離開的距離。
一步、三步、十步……
蘭波應該是走到了茶幾的位置,然後——
!?
魏爾倫幾乎要裝不下去了,他聽到了什麼?
——蘭波拉開了背包的拉鍊,似乎從裡面拿出來了什麼放在桌子上。
是船票吧,蘭波把船票拿了出來——她不打算跟他們一起離開,她要走了。
蘭波打算偷偷離開他了。
那雙不知何時睜開的湛藍色眼眸中,劃過一絲猩紅的憤怒,又蔓延上濃密的委屈,魏爾倫的腳步更輕,他悄無聲息地翻身下床,站在蘭波身後,緊緊攥住那隻正打算拉上包鍊的手,
“你要去哪?”
“!!!”
蘭波吓了一跳,
“保羅?”
這漂亮笨蛋什麼時候醒的?
魏爾倫咬了咬下唇,幹脆掐住她的腰,繼續壓低聲音質問,
“你要去哪?”
“?”
蘭波很迷茫,
“我……去哪?”
她哪也不去啊?
“你要拿着包離開了嗎?”
見她不承認,魏爾倫更生氣也更委屈,清澈的嗓音甚至摻雜了一絲鼻音,變得有些沙啞,
“你打算趁着我和妹妹睡覺,就這樣不打一聲招呼離開。”
他早該想到的,蘭波從來不是什麼乖巧聽話的人,更何況,以她的冷靜理智和高警惕性,怎麼可能會跟剛認識兩天的人離開目前居住的地方,前往虛無缥缈的未來?
“……”
蘭波有些乏力,她向後仰了仰,做出要倒下的動作,魏爾倫果然緊張地接住了她,
“蘭波?”
“我肚子不舒服。”
貼在溫熱的大火爐上,黑發女性舉起手中的一闆藥片晃了晃,簡短地解釋,
“可能是今天吃得太好了,而且我本來就有胃病,所以來拿胃藥吃。”
察覺到火爐慢慢變得有些僵硬,蘭波還是忍不住無奈又好笑地勾起唇角,
“既然你也醒了,能幫我接杯熱水嗎?”
“……好的。”
魏爾倫無措地松開手,看着蘭波坐到沙發上,又局促地将一旁的小毯子蓋在她身上,才像個鬼影一樣飄出卧室,片刻後,端着一杯溫水飄回來,
“熱水對食道不好,這個溫度更合适。”
“謝謝保羅。”
蘭波仰起頭,吞下胃藥,然後打了個哈欠,
“回去睡覺吧。”
她站起身,拉住魏爾倫的手,像牽住流浪貓的缰繩,魏爾倫順從地垂下頭,亦步亦趨地跟在蘭波身後,看着她小心地掀開被子鑽進去,又往一旁挪了挪,給他留出足夠的位置,
“保羅?”
蘭波輕輕地拍了拍枕頭,
“很晚了,快睡吧。”
“嗯。”
魏爾倫乖巧地躺下,又将蘭波擁進懷裡,
“晚安,蘭波。”
“晚安,保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