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大都精力旺盛,可畢竟年齡小,精力也是有限的。
今天上午經曆的事情,除開最後數十人同時死亡的一幕外,整體來說,在中原中也短暫的兩年多擂缽街生涯中,雖算不得驚險刺激,但足以稱得上充實有趣——至少與在“羊”的時候跟着白濑遊蕩在擂缽街裡,伺機找人下手相比,是更加正向的有趣。
所以吃完午飯後,上午耗費太多精力的橘發女孩便又昏昏欲睡起來,她已經學會了自己洗臉刷牙,又乖乖把鞋襪脫掉,換上印滿棕黃色小狗的睡衣,鑽進柔軟的被窩裡,看着坐在沙發邊的蘭波,認真詢問,
“蘭波姐姐,一起睡覺嗎?”
可惜,蘭波昨天睡了太久,這會兒沒有半點睡意,她甚至沒轉頭,隻是語氣平淡地回應,
“中也自己睡吧。”
“哦……”
橘發女孩的聲音變得有些低。
平心而論,蘭波的懷抱并不算舒服,高挑的黑發女性實在瘦到有些吓人,枕在她手臂上時,能直接感受到脆弱的血管與分明的骨骼,而且中原中也并不是沒被人擁抱着睡着過——以前天冷的時候,“羊”的孩子們會擠在一起,像是抱成一團的棉花球。
可蘭波的懷抱和同伴們的懷抱确實有些不一樣,中原中也說不清楚,隻覺得蘭波有種莫名的親密感,似乎她們之間存在什麼看不見的聯系,于是,就連有些硌人的懷抱,也因為主觀意識而變得舒适起來。
聽出她的失落,蘭波頓了頓,還是走到床邊,俯下身,給乖巧躺好的小女孩一個柔軟的額頭吻,
“午安,中也,做個好夢。”
那雙钴藍色的眸子瞬間亮了一個度,橘發女孩微笑着,小聲回應,
“午安,蘭波姐姐。”
……
蘭波和妹妹相處得很好,這本是魏爾倫曾經很希望看到的溫馨畫面,但此刻,人造神明心中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
看到蘭波轉身回來時,他不露痕迹地側過臉,假裝自己還在看書,全然沒發現唇角下壓的弧度已經充分出賣他的心情。
作為高檔酒店,套房内提供的洗發露是淡雅的天然花香,魏爾倫不太能判斷得出來是什麼花,總之是他并不反感的味道。花香停留在身側,蘭波重新坐了回來,帶着香氣的黑色發絲拂過他的小臂,魏爾倫還沒擡頭,她已經輕聲道歉,
“抱歉,保羅。”
“……沒關系。”
魏爾倫抿抿嘴,而蘭波似乎沒有發現他的異常,在挎包裡翻找起來,片刻後,拿出一條深藍色的發繩,
“保羅。”
她輕輕扯了下魏爾倫的袖口,
“可以幫我把頭發紮起來嗎?”
“……”
魏爾倫沉默着放下書,攏起蘭波的長發,與記憶中并不相似的觸感令他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攥緊,
“你的頭發……?”
蘭波的頭發不該是這樣的,蘭波的頭發——應當是柔軟順滑,帶着綢緞的光澤,發尾打着玫瑰一樣的卷兒,而不是摸起來仿佛缺水的蒲草,連弧度都變得稍顯平緩。
“我的頭發怎麼了?”
蘭波不清楚他在想什麼,微微側過臉,魏爾倫卻剛好瞥見她瘦得鋒利的下颌。
……
人造神明幹澀地微笑起來,
“沒什麼。”
他動作娴熟又輕緩地将手中長發編成一整條辮子,再用那條發繩系緊,
“好了。”
“謝謝。”
蘭波坐正身體,瞄了眼魏爾倫,金發青年已經又拿起那本書看着,面上的表情也恢複平靜,她歪歪頭,還是放棄了主動湊過去的想法。
于是,在魏爾倫視線的餘光中,蘭波将背包打開,掏出那身舊衣服,先将夾在裡面的手記本放進挎包裡,又抖開那套衣服,打算用套房的洗衣服務再清洗一遍——之前一直放在衣櫃裡,雖然說不上髒,但既然能洗,肯定還是洗一下比較好。
“……這是你的衣服嗎?”
魏爾倫合上書,冷不丁地開口,蘭波轉過來看他,
“是我之前的衣服。”
“看起來好像不是很合身。”
人造神明緊盯着蘭波,意有所指地追問,
“你沒覺得哪裡不對嗎?”
“?”
魏爾倫的話确實觸碰到了某些開關,蘭波此前很少會思考這個問題,現在眉頭緊鎖地想着,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不能理解自己曾經為何會穿着這樣一身不合身的衣服。思索良久,才姑且找到一個解釋,
“隻是大一些而已,穿上并不奇怪——我可能買不起太合身的衣服。”
畢竟這套衣服的料子和做工都相當好,否則她也不會一直留着,打算等什麼時候有時間了就找個店改一下尺寸——而這樣好的衣服,價格必然也相當昂貴,若是失憶前的她考慮到自己以後還會再繼續長高,所以買下這套保暖又舒适的衣物,也不是沒有可能。
“……”
不。
蘭波怎麼可能買不起?
從他認識蘭波開始,對方就是被鐵塔嬌養着的超越者中年齡最小,也因此有許多特權的那個,雖然蘭波的性格并未因此就變得驕縱,但該享受到的東西,她從來都享受得心安理得。
特意挑選的僻靜小屋,常年燒着橡木與桦木的壁爐,純羊毛的地毯,看似不起眼,實則每件都用料講究,做工精細的衣服……就連魏爾倫如今這副精緻高貴的紳士模樣,也是蘭波在搭檔的過程中,在任務的間隙裡,一點一點培養出來的。
這樣的蘭波,怎麼可能會買不起合身的衣服?怎麼可能會因疲累與饑餓而營養不良?她的頭發更不該是這樣近乎枯草一般的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