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清醒的意識到,此時此刻,自己認知中的舊相識根本不存在,對方隻是一個素昧平生的男人之後,我就沉默下來,不再掙紮或者試圖去說服。
因為在實力相差懸殊的情況下,趨于弱勢的那一方,無論是色厲内荏的威脅,亦或者虛張聲勢的要求,都起不了任何作用,倒不如省點力氣。
況且我也不習慣對别人示弱,尤其是對陌生人。
恰如這位海軍英雄所言,現在的我确實狀态不佳,所以,就算腦子進水想發憤圖強和本世界戰力天花闆拼個你死我活,也等恢複再說。
…………
而既然決定養精蓄銳再談其它,當然也就不必繼續領略,被迎面而來的雪撲了一頭一臉的糟糕感覺,所以我重新拉高蓋在身上這件屬于‘陌生人’的将領披風,把自己整個都藏進去。
躲在披風撐起的這點逼仄空間裡,布料纖維浸透的,煙草與海潮糅雜烽火硝煙,刹那間斥滿鼻端。
海軍英雄的這件将領披風,所攜帶的氣息陌生卻又隐約熟悉,海潮糅雜烽火硝煙的味道,和…波魯薩利諾那個混賬王八蛋一樣。
不同的是波魯薩利諾後來戒煙了,另外,他的衣服都有特别的龍涎香香氣,很淡很淡,是獨屬于他的,象是信息素一樣不會錯認。
此時此刻,鹡鸰敏銳的嗅覺告訴我,現在是不同的世界陌生的人,隻是,僅有的那部分熟悉氣息,會讓神智恍惚。
一呼一吸間,我茫然的睜着眼睛,聆聽此時不斷傳入耳蝸的聲音。
屬于我自己的,和身上這件披風的主人海軍英雄,兩個人的心跳與呼吸…
他一路疾行衣角劃破空氣帶起的獵獵翻卷,冰冷的風拂過天地,刮起零星浮霜發出沙沙的細微輕響…
除了這些,此時被不斷抛在後方的白茫茫大地荒蕪死寂。
仿佛是一個巨大的墓冢。
經年累月的飛雪漫天漫地墜落,不察痕迹的将一切掩蓋。
曾經的繁華與戰亂,曾經的疾疫與屠殺,曾經的痛苦哀嚎與恨毒遺憾,就這樣在凜冽寒意深處,緩慢而又無聲的被徹徹底底抹消。
漸漸的,我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在發抖。
或許是先前沾染到的那些雪粒被偎暖後融化掉,濕漉漉的寒氣貼緊皮膚,悄無聲息滲進血肉經脈,徹骨的冷。
真的,太冷了。
不僅僅是身體被凍僵,我連思考的力氣都在消失。
弗雷凡斯被世界埋葬,我記憶裡那些百年前的時光,卻從來沒有存在過。
那些陳年舊事注定無人知曉,那個混賬王八蛋也是,即使上窮碧落下黃泉也…再找不回來了。
如此冰冷的現實…
真的,太冷了。
…………
…………
或許是太過寒冷,也或許是帶着我趕路的這位陌生的海軍英雄太過沉默,不知什麼時候,我又一次睡過去…
而這一次不再是無夢的昏睡,我夢見了百年前的那些舊事。
并且,全部都與他有關。
海軍大将,黃猿波魯薩利諾,我不愛卻最在意的人,答應了要同生共死最後卻抛棄我的人。
也不知是不是這次受到的打擊比自認為的嚴重許多?徹底失去希望之後,夢裡我居然看見自己用了幾十年時間去刻意淡忘的那些事。
我看見那個混賬王八蛋臨死那天,他指着放在桌上那份秘藥,哄騙我,‘喝下它,百歲,讓我們共赴黃泉吧~’
看見他帶我去看那口豪華雙人棺,獻寶一樣得意洋洋,‘這可是亞當木做的哦~足夠我們睡千千萬萬年也不會被打擾。’
看見他卸下背負了幾乎一生的責任,如釋重負的對我說,‘耶~終于退休了,今後隻有我和百歲兩個人了,真是太好了呀~’
看見在馬林弗德海軍本部,軍校訓練場上,他笑得像個孩子似的,興高采烈的大聲宣告,‘百歲,打赢你的話,我們就結婚吧!’
看見海圓曆1518年時,返航馬林弗德途中,在海軍軍艦上,我從長夢中醒來,他生平唯一一次失态的淚流滿面。
看見在碎片島,他盯着被清洗記憶再次遺忘的我,神情慘淡又兇狠,‘下次離開前會道别,是我聽過最美麗的謊言——’
…………
夢裡一幕幕都是舊日光陰倒叙,竟象時間真的在倒流,一切仿佛可以重新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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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睜開眼睛,劇烈喘息,象是心髒被狠狠攥緊一樣,疼得快要喘不過氣。
如果說,下次離開前會道别,是他聽過最美麗的謊言。
那麼,我們同生共死,就是他回敬我的,帶着最大惡意的誓約。
百年前他活着的時候給了我多少安穩圓滿,在他欺騙并抛下我,違背誓言獨自死去之後,我就有多麼孤獨寂寞。
用了幾十年,我始終不能遺忘,也不能原諒。
真的,無法原諒。
我孤零零一個人守着和他的約定,他說,除了他即使是我自己也不能奪走我的性命,所以,哪怕是僅僅餘下一副枯骨,我也堅持到耗盡那顆核的能量。
他的約定就象詛咒一樣。
“死了也不讓人安生的混賬王八蛋!”我聽見自己憤怒的咒罵,帶着哭音,“明明是個小氣鬼醋壇子,明明說好了共赴黃泉…”
為什麼要欺騙我?為什麼違背誓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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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子!竟敢丢下我一個人…”
這一刻往事如浪襲來,隻要想起獨活了幾十年的形單影隻,我就心如刀絞,幾乎恨意滋生。
然而下一秒,斜地裡卻有人毫無預兆的出聲,截斷了我尚未說完的話,“啊啦啦~雖然,但是,可我絕對不會要求别人和自己一起死的啊~”
男人的聲線低沉醇厚,字裡行間帶着極具個人特色的随性散漫,停頓幾秒鐘,又接着說道,“況且,殉情什麼的也太遜了吧?”
猝不及防我被哽了一瞬,驚悚過後立刻就惱羞成怒。
特麼!雖然過于沉溺往事對周遭一時失察,以至于根本沒發現這裡還有别人在,是我的過失。
但是!旁聽也就算了,你在别人多愁善感的時候突然插嘴是個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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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不等我憤怒地轉頭用目光殺過去,視野上方就慢吞吞的出現了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