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濃厚的黑雲潑墨一般在天空中彌漫開來,将通源瑰麗的星河通通遮住。
江、謝二人所居室内落針可聞,一片寂靜。
床上二人的睡姿卻一塌糊塗,江木泠的大尾巴被謝乘雲攥在了手裡,動彈不得。這是制止她的手段,不然她總指揮着她那蓬松的長毛,專往謝乘雲臉上掃,将他癢得渾身起栗。
約莫是子時末刻,他們的呼吸漸漸沉了,仿佛陷入一場甜美的夢。
窗戶邊卻是有了動靜,一根骨節粗大的手指将糊的十分平整的窗戶紙捅開,接着一隻毫無神采的眼睛貼着窟窿,向屋裡的床邊看去。
自從他被圓覺大師度化,他的五感日漸敏銳,即便是漆黑一片,也能正常視物。
見那一人一貓都躺得平穩,那黑影子從腰上摸出一把雪亮的刀,将屋内的門闩挑開。
進了門,他慢慢挪到床邊,掏出兩塊沾滿迷藥的方巾,雙手猛地向他們的口鼻處捂去。
隻聽得江木泠從喉頭擠出一聲短促的慘叫,爪子不住地在空中亂蹬,但她此時是隻一尺有餘的貓,并不能掀起多大風浪,很快就四腳朝天沒了動靜,
一旁的謝乘雲堅持的時間略比她長些,但他兩隻金尊玉貴的細胳膊怎麼和那些常年砍柴打獵的粗壯臂膀抗衡?任他如何使力也撼動不了。
随着每次呼吸,迷藥嗆到他整個肺腑,令他頭腦昏昏沉沉,逐漸忘記掙紮。
幾息之間,手下的兩個活物都被迷暈過去,那黑影子松了口氣,摘下面罩,赫然是方才朝他們點頭哈腰的老成侄子,成勇。
成勇背起謝乘雲便要出門,轉眼看見了江木泠那一身金燦燦的厚實皮毛,在暗夜裡竟也散發出緞面的光澤,貪心大起,思忖着她應當是種來自番邦的名貴貓,如今那些家裡趁錢的富戶,都喜歡養這種眼珠像寶石似的寵物,來顯擺身份。
等料理了這個人再處理這隻貓,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就伸手把她一并捎帶上。
将他們扔在一輛馬上就要散架的馬車上,陳勇随後跳上前車,一甩缰繩,車輪子便辘辘地從驿所後門碾到了扶月山清泉寺的後門。
路上颠簸不已,謝乘雲和江木泠竟絲毫未動,保持着原樣,直至成勇又将他們搬下來。
為免貓醒來壞事,他把江木泠拴在車輪上,單單把謝乘雲帶走。
清泉寺常年緊閉的後門此時開了淺淺一條縫,像一隻吃人的怪獸微微張開巨口,等待着不走運的獵物。
成勇吹亮火折子,輕輕推開門,露出黑洞洞的後院,他按照往日記憶,輕車熟路地找到地道入口,背起謝乘雲爬了進去。
江木泠聽得他走了,才睜開雙眼,從草叢中站起身來。
心念一動,元神頃刻離體,她飄在半空中看向清泉寺,見一股濃重妖氣萦繞在正殿之上,遠非白日諸位百姓頭頂上彙聚的妖氣所能匹敵。
紅娘娘已經化成飛灰,又是誰有這麼大的妖力?
她飄進大殿去查探,可殿内除了諸天神佛之外什麼都沒有。
江木泠立在菩薩像前,心道這些妖怎麼如此膽大包天,敢公然在佛門淨地、菩薩金身前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
她不免痛心,直視着慈眉善目的菩薩,受千萬人景仰,難道看信徒水深火熱卻無動于衷?
忽而燈花炸開,燈焰暴漲,在重重經幡的暗影中,江木泠瞧出了端倪。
原本半閉半睜的菩薩眼被人用油墨封了住。
自古菩薩慧眼皆是二分睜八分閉,二分觀外、八分觀内。
可清泉寺的每一座塑像,都沒有睜眼。
佛眼未開,所以通源衆生苦厄,于菩薩宇内乃是一片混沌。
所以這些妖魔敢肆無忌憚地盤踞在清泉寺。
正殿沒他的蹤迹,妖氣卻盤旋在此,江木泠料想那妖應當在地宮,也就是紅娘娘藏孩子的地方,方才謝乘雲從另一個洞口被背了進去。
想起孩子,江木泠忽然記起了食嬰鬼,楊濛煉制的聽話丹效用可維持三個月,此時隻要她用内力傳音,食嬰鬼無論身在何地也得乖乖來到她面前。
果然,她不過喊了兩聲,食嬰鬼便不受控制地被傳送到清泉寺。
原本窩在樹上睡覺的食嬰鬼,不知自己腳踏到實地上,揉揉惺忪的眼睛,擡頭一看,竟看見了江木泠。
可是它聽一隻鼹鼠精說,紅娘娘捏碎了她的心髒,江木泠應該是死得透透的才對,怎麼又回來了?
再一細看,食嬰鬼發現眼前的江木泠并無肉身,隻有發着白光的魂魄。
難道她從陰曹地府爬出來,專門找他報仇?
江木泠生前是一位法力高強的修士,死後自然也是心狠手辣的惡鬼。
它登時頭磕地磚拜了三拜,“仙姑,那些喪德敗行的事可都是紅娘娘強迫我幹的,我一個孩子都沒吃過,而且為了贖罪,這段時日都改吃素了。”
顫聲道:“你死了可不是我害的,千萬别殺我。”
見食嬰鬼仍然是三尺有餘的身形,江木泠知道它所言非虛,還算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