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正是天朗氣清秋風送爽的好天氣,萬象宗十年一次的拜師大典如期舉行。
楊濛及一些内門弟子在萬象宗第一道關隘——百彙門台階兩側站定,個個身姿挺拔,神情肅穆。
王長老選拔他們之時便特意給他們灌過迷魂湯,說他們是年輕弟子當中出類拔萃的一批,代表着宗門鬥志昂揚的形象,務必要沉穩持重,免得讓新來的師弟師妹覺得萬象宗上下皆是吊兒郎當,沒有前途。
楊濛便挺着天鵝頸站在樹蔭底下,身側是輯事堂的馮其時師弟,二人年歲相仿,性情相投,有些互為知己的意思,平素走得很近。
馮師弟神神秘秘地對她傳音道:“聽說了嗎?”
楊濛這幾天忙着在師兄和師姐當中周旋,消息十分閉塞,忙問:“聽說什麼了?”
“這次在凡間招了一百零一個新弟子。”
萬象宗收徒每次定額一百,近幾百年沒落之後,人數隻少不多,但卻不肯放低标準,而這其中隻有為數不多的人能被長老看中,其餘的或是做了外門弟子,苦心修煉幾年以期步入内門,或是直接下山另奔前程。
楊濛奇道:“這次怎麼這麼多人?一百還有餘。”
馮師弟的師父王長老全權負責這次收徒事宜,所以知道更多的内情,他道:“我跟你說的就是這多了的一個人。”
“他怎麼了?”
馮其時:“前天是報名的最後一天,我師父見名額已滿,天色也晚了,就把測靈根用的七寶玲珑塔收了起來,準備上山,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個年輕男人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和我師父說要報名。”
“我師父擺了擺手說已經招夠了,讓他去别的宗門碰碰運氣,或者下次早些來。”
“那個人倒是很不客氣地說,難怪萬象宗如今落寞了,竟然沒有惜才之心,阖宗上下也找不出一位伯樂來賞識他這匹千裡馬。”
“我師父見這人口氣很大,被他激将,決心要看看他的資質,又搬出寶塔來讓他進去測。”
“然後呢?”楊濛追問:“他是什麼資質?”
“剛一進去七層寶塔全亮,很純的水系單靈根,我師父說是近十幾批以來資質最好的一個。”
“真的?”楊濛摸了摸下巴,和馮其時對視一眼,”那他還真是有狂妄的本錢。”
“他出來之後,我師父就和顔悅色地和他商量,想收他做徒弟。”馮其時比劃着他的臉解釋道:“因為他長得确實不錯,身材也高大,我師父覺得把他收到輯事堂,以後迎來送往和其他宗門打交道,憑他這張臉也無往不利。”
楊濛自行地在她的腦海中描繪出一位沉魚落雁貌若好女的男兒形象,如今凡間的話本就喜歡以這類陰柔男子作為主角。她不禁欣欣然有喜色,宗門多這樣一位鮮花一般的師弟,就單放着也十分養眼。
“你猜他怎麼說?”
楊濛瞪他一眼,“少賣關子。”
馮其時樂颠颠地接了這白眼,道:“他說他早有選定的師父了,這次就是專程奔着她來的,讓我師父吃了個軟釘子。”
楊濛卻覺得他性情豪爽,有一說一是個實誠人,便問:“那他沒說,他選定的師父是誰?”
“沒說。”
楊濛心想反正待會兒就知道了,便也不再多說。
三通神阙鼓敲過,一百零一位新弟子魚貫而入沿着百彙門九百九十九層白玉台階,直上雲霧缭繞的問仙台。
楊濛肩背挺直表情冷淡得像初秋的晨霧,而眼神如同那尋找獵物的雌鷹一般,居高臨下地掃視着他們,她想既然那新弟子才貌出衆,在人群中一定十分惹眼,她必然要提前看看他的模樣。
她一排一排地端詳下去,終于在隊伍最後發現了一位輪廓風流、氣質矜貴的男子。
即便距離頗遠,他的五官卻十分清晰,白臉紅唇黑衣,臉上纏着股不耐煩的煞氣,怎麼看也不像來修仙的,倒像是來尋仇的。
楊濛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走到自己身邊。
那人似乎察覺到楊濛的目光,本欲側頭警告她,但待看清楊濛的面容,表情瞬間變化,竟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
他微微地向楊濛點了點頭。
楊濛一愣,難道他認得我?
馮其時卻是酸溜溜地開了口,像多事的老管家,“楊大小姐,這冰塊臉還是第一次笑呢。”
楊濛聽他的語氣就心氣不順,“你怎麼知道這是他一次笑,你一直守在他身邊來着?”
馮其時還不收斂,拿腔拿調道:“肯定是楊大小姐眉目如畫,冰肌玉骨,閃着這小子的眼了。”
楊濛恨不得把他的嘴縫上再給他來上兩拳。
等所有的弟子踏入問仙台,楊濛他們也緊随其後。
這一百多名新弟子隻是靈根測試通過,接下來便是心性的選拔。
掌門清虛真人站在問仙台中央,為身前紋樣繁複的石陣注入靈力,待靈光一暗,隻見那石陣内外朝不同方向緩緩轉動,像兩條慵懶的蛇。
緊接着問仙台上衆位新弟子的眼前忽然多了個黑漆漆的漩渦。
清虛真人聲如洪鐘道:“恭喜諸位經過七寶玲珑塔的考驗,但那隻是踏入萬象宗的一道小小門檻而已,修仙一途,猶如漫漫長夜,寂寞難捱,所以修行路上心性為重,根骨反而末之。各位眼前的漩渦,乃是我萬象宗守白真人在世時所創的問心陣入口,千人有千面,每人進入幻境面對的場景皆有不同,諸位有一炷香的時間,去拿到指定的東西,若是一炷香燃盡,任務未完成,便算問心失敗,到時諸位或在外門修心,或下山另尋他路,萬象宗絕不阻攔。”
真人說罷,便有幾位新進弟子躍躍欲試,迫不及待地闖了進去。
那黑衣男人片刻後也踏了進去。
秘境當中的情形被投射到問仙台天幕之上,意欲收徒的長老會從他們的表現中挑選中意的弟子。
有人甫一進去便見金銀滿屋流連忘返,也有人面對絕色美男坐懷不亂。
楊濛緊盯着那黑衣男子,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
隻見他經曆的幻境和别人分外不同,那似乎是一個陰冷的雨天,四周草木森森,時不時有魔物飛過,有一位女子手執長刀背對着他,穿着萬象宗的弟子服。”
那是誰?楊濛想等那女子轉過身來,看清楚些,可那黑衣男人的幻境忽然沒了光亮,楊濛當即和王長老彙報,“師伯,那個人的幻境怎麼看不見了。”
王長老檢查了問心陣,發覺運轉正常,并沒有靈力幹擾,隻得對楊濛道:“這幻境是各人心中的投射,沒準他的幻境就是一片漆黑,什麼也沒有。”
“可是剛才分明是有的。”她話音剛落,那人便全須全尾,氣定神閑地從問心陣當中走了出來。
手裡提着一盞八角琉璃燈。
王長老面露喜色,看來他破例收下的這一位,不僅心裡空無一物,而且不受俗世幹擾,着實是個修仙的人才。
坐在問仙台之上的是宗門内的各位真人、長老,見不過須臾,就有人從幻境中出來,目光通通被他吸引過去。
不欲收徒的慎微真人常思己,卻沒有閑暇去看這熱鬧,他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眉心中卻有深深的一道褶,臉上常有病氣,顯得格外的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