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的明月十分透亮,月光甚至驅散身邊雲霧,黑夜都不敢沾染半分。隻是孤月懸空,平添幾分寂寥。
在屋内待了一整日的景辭雲走出門後,見到那長廊前正站着一抹倩影。
廊下清水流淌,孤月側身瞧她。見她神色黯淡,有些心緒不佳。故稍稍為她藏起些情緒,以防被人看出。
景辭雲慢慢走上前,見到那瘦削的側臉,眼眸微垂。
景辭雲沒由來的覺得心中有些酸楚,她輕咳一聲,喚道:“長甯公主。”
突然出現的聲音讓燕淮之心中一驚,她收了情緒,恢複那冷清的神色:“郡主。”
“公主在此賞月怎不喚我一起?”
“怕你鎖鍊在身,不方便。”
聽到這話,景辭雲低眸淺笑:“倒是讓公主瞧了笑話。又非十惡不赦,常人就寝,誰會被鎖鍊鎖住。”
“那便說明,郡主并非常人。”
她這樣一說,景辭雲便有些心虛地瞥開視線。但又害怕被燕淮之瞧出,遂佯裝輕快道:“确實是并非常人,那公主就不怕嗎?”
“起初是有些害怕的。”燕淮之直言道。
“那為何還要離我這般近,甚至答應同榻?”景辭雲不解。
燕淮之定定望着她:“依你之言,我們遲早是要成親的。既要成親,又怎能疏遠?”
“沒想到公主能看開此事,畢竟我是女子。”
“女子又有何不可?這老天也未言女子相愛,會犯天條遭天雷吧?”她說起此事時,輕笑一聲。
景辭雲倒是未想到她會這麼說,聽她的意思,好像并不在意此事。
她都想到,若是景禮太子未死,她是否會争取嫁給景禮太子?
景禮太子一向與人為善,她嫁去便是富貴加身,吃穿不愁。最重要的是,景禮太子性子溫和,絕不會薄待她。
景辭雲這樣一想,這眉頭便不自覺地收攏。心底有一個十分讓她難以理解的想法,那就是不想讓燕淮之成為别人的。
分明相識不久,她都不知為何會有想要獨占燕淮之的想法。
“與我成婚,是否讓郡主為難了?”燕淮之見着她好似有些糾結的神情,問道。
景辭雲舒展了眉心,笑道:“這能有何為難?”
“若郡主有心儀之人,我的存在,怕是會惹來不少麻煩。”燕淮之的語氣依舊,清冽的聲音正與這冷清的孤月相合。
“我并無心儀之人。”景辭雲笑着搖頭。
燕淮之隻一直瞧着廊下清流,并未擡眼去瞧她,久久未語。
景辭雲突覺喉嚨不适,清了清嗓子,猶豫着開口問道:“長甯公主,是否有心儀之人?”
“不知。應當。”
不知?
應當?
好像就連她自己都無法确認,但是依着燕淮之的性子,這個應當,那便是有吧……
聽到她有心儀之人,景辭雲這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雖說她也不會逼迫燕淮之能夠心悅于自己,但好歹……她也别說出來吧。
才剛剛舒展的眉心,又不自覺地皺起。倒是忘了此事還是自己要問的。
燕淮之緩緩道來:“她是我的師長,與我在一起的時日最長。我将她視為唯一。但——她不是。”
“那他……現今如何?”
前朝宮中之人,被殺者諸多。燕淮之所言之人,很有可能死于那日的屠殺。
“未死。”燕淮之似是看出她想問什麼,回答道。
“哦……”景辭雲點點頭,也順着她的視線瞧向廊下涓涓流動的水流。
竹葉輕輕,漂浮在水面上。
“我的一切,都是她教的。”她一頓,繼續道:“實不相瞞,我總期盼着她能來救我。隻是并未。被軟禁于宮中的每一日,我都在想着,她今日會不會來?她若來了,萬一驚動禁軍該如何是好?景帝又怎會放我離去?她是否在想法子,能夠帶我離開?她還是莫要來了,以防,害了自己。”
她看向景辭雲,神色平靜,也依舊不緊不慢:“但是日複一日,我又開始恨她,以她之謀算,就算不來也能傳信于我。她為何要放任我一人在此,不給一點消息?她分明說過,我就是她的一切。”
景辭雲靜靜聽着,并不想讓她回憶過去。隻是她不知如何開口打斷,見燕淮之的神色,好像隻是在說一個話本裡的故事。無關緊要。
“但是七年,我在想那樣的仰慕是否并非心動?而她也隻是哄一個孩子,不會允諾。”
這是與燕淮之相識以來,她說過最長的一段話。景辭雲本以為,依着燕淮之這冷清的性子,應當不會與人多言。更何況,還是提起以往之事。
而此事,還是她的私事。
景辭雲心中突然有一個念頭,這一定是燕淮之的訊号。是她想要安心與自己成婚,并且能試圖接納自己的訊号。
她心底有些欣喜,但又很快甩開這莫名的想法,道:“既然錯過,那便說明此人并非是你的良人。既非良人,我們便無需為此人煩惱。待良人出現,你便會知曉曾經的那一切都隻是滄海一粟,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