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銳的指甲透過薄薄一層的襯衣刺着珍星的胸膛。
如果再用些力氣,似乎能将整顆心髒都掏出來。
“不如我把珍勝你的心髒掏出來,看一看是黑色的還是紅色的,如果你說的是真話,我就相信你,好不好?”
明明沒有給珍星第二個選擇,卻還要她回答是與否,這也許就是,鬼的可怕之處。
現在似乎真的能聞到死亡的氣息了,潮濕如青苔般的黴氣,彈射出的無形孢子正在空氣中彌漫。
真正恐怖的并不是血肉模糊,而是當你聞到味道的時候,這些黴菌孢子已經侵占了你整具身體。
“來陪我吧,珍勝。”
老師向她伸出手,抱起珍星,再一次坐在鋼琴邊,準備為自己的收割獻上最後一曲。
這是一首輕快又簡單的練習曲,本身并沒有什麼值得說的。
但對珍星而言,卻有些意義。
“我們珍勝其實真的很沒有這方面的天賦。”
“我還記得,你當初學了好久,也沒辦法彈下來,我也因此失去了教你鋼琴的興趣。”
琴聲慢下來,老師停手看過來。
“但是沒關系,很快,我就可以一直教你學習鋼琴,直到你學會為止。”
珍星完全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她甚至連眨眼睛都不太能做得到。
可她還是盡全力地想要動起來。
也就在這時,老師彈琴的手突然變得不受控制,胡亂地在琴鍵上敲出刺耳的聲音。
“砸……砸……”
這是素熙在說話。
原來珍星剛剛那番話并不是毫無作用。
珍星也在這個時候恢複了一點行動力。
她本想解開綁住自己的繩子,但卻在真正行動時改變了想法。
“老師,我會彈了。”
“我彈給你聽好不好?”
如何珍星沒有選擇說這個,那麼潛伏在素熙身體裡的老師會在接下來輕而易舉搶回身體控制權的瞬間,殺死她。
殺死她最心愛的學生。
可偏偏,珍星心有所感地聽進去了老師方才的那番碎碎念。
“是嗎?我忘記了,我們珍勝已經長這麼大了,這樣的簡單的曲子,你早該學會了。”
老師用素熙的臉作出笑眯眯的表情。
很有一種違和感,但珍星卻視而不見,乖巧地沖對方笑了笑。
她伸出手放在琴鍵上,深呼吸一口氣。
她腦子裡在想樂譜,更在想素熙那一秒鐘裡對自己說的那個字。
“砸。”
她要讓珍星砸什麼呢?
毫無頭緒,也讓她彈錯了音符。
“錯了。”
老師握住她的手,四目相對,無人說話。
嚴厲的目光停頓了一會兒又轉換成珍星熟悉的溫柔。
“還是會出錯,我的珍勝,你還是沒有長大啊。”
雖然說了要殺死珍星要拉她來陪自己。
但老師現在還是什麼都沒做。
她耐心地在鋼琴上糾正珍星的彈法。
她的溫和讓珍星有了一點勇氣。
“其實我,一直都很想您。”
她學着對方的樣子,握住她的手,讓老師不得不停下來聽自己說話。
“我也一直都很愧疚。”
“是因為我什麼名次都沒拿到,老師你才會死掉嗎?”
“我也許真的是個很糟糕的人,無論在哪裡都不會令人滿意,老師您是這樣離開我的,學校裡的學生們也總在我的背後戳着我的脊梁骨。”
其實鬼,尤其是老師這種死了很久的鬼,是沒有什麼情感可言的,時間過得太久,生前所有濃厚的情感都會漸漸被遺忘被消失。
這是鬼的天性。
可唯有一份不會被忘記,那就是驅使鬼成為鬼的那個因素,是人是物是情,統一被叫做“執念”。
因此珍星的話原本不會讓她有任何觸動。
可偏偏,她的執念,就是珍星。
“這樣嗎,我的珍勝,原來一直都活得這麼辛苦。”
借着素熙的手,撫摸上珍星的頭頂。
可關懷的話風一轉又回到原點。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活着呢?”
“珍勝你就來陪着老師,不會再有人苛待你,不會再有人嘲笑你。”
珍星被緊緊擁抱住,耳邊是溫柔到讓人幾乎挺不直腰的聲音。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珍勝。”
這一幕仿佛很多年以前就已存在,珍星随着老師的話,擡頭看見了正對着鋼琴的那面鏡子。
她終于想起來,小時候的自己,就是在這個位置和老師許下了願望。
永遠在一起的願望。
盡管珍星并不清楚鬼的執念對于鬼而言有多重要,但她也抓住了這一瞬間的醒悟。
“是因為我,許下了這個願望。”
珍星的聲音有些哽咽。
“所以老師你,才會死掉嗎?”
方才的害怕和不安,在領悟到這一點時,全部變成了淚水和自責。
“是因為森林裡的神明聽見了我的願望,才将老師你困在這裡嗎?”
珍星蜷縮在身體兩側的手擡起來抱住了老師,她說出了自己猜測的真相。
在許下那個願望之後,那個回應願望的神開始以自己的方式幫助她們實現願望。
在那麼多種方法之中,“神”選擇了最簡單的一種,那就是讓珍星的老師變成有執念的鬼魂,不受任何拘束地跟在珍星身邊。
但改過名字之後,神無法再認出許願的人。
所以老師這麼多年以來就被困在這裡。
“是我的錯。”
“是我害了您。”
其實這隻是珍星的猜測,老師的沉默似乎預示着真相。
當許下願望的人再度出現,“神”會再一次催促着這個願望實現。
于是老師将會不遺餘力的帶走珍星。
這就是——永遠在一起。
事到如今,忏悔沒有任何作用,但珍星的話的确讓老師有了變化。
具體點來說,素熙短暫地恢複了控制權。
這使得她能直接說出關鍵信息。
“砸掉鏡子,快砸掉那面鏡子!”
這仿佛是老師有意為之,又或許,她隻是單純在那一刻無法抵擋住素熙本人的意識。
等到老師再次控制素熙身體時,珍星已經撿起地上的石頭走到鏡子前。
再次上線的老師已經徹底沒有了剛才的溫柔和人性,她完全淪為了“願望”的執行者。
朝着珍星撲過去,試圖用最原始的方法殺掉她。
危機當頭,珍星不再猶豫,她靈活地躲開老師的攻擊,意識到鬼魂真正的攻擊隻能靠人來完成,珍星的心裡沒有了對未知的恐懼。
恐懼消失時,珍星已經靠着靈活的躲閃,借用慣性讓老師整個人沖向了鏡子。
與此同時,珍星也舉起了石頭砸過去。
鏡子碎裂的聲音傳來。
一切終于塵埃落定。
“珍勝……”
“啊啊啊——”
不,并沒有結束。
鏡子隻是發出了碎掉的聲音,可是并沒有碎,老師發出痛苦的哀嚎聲,可是她仍在素熙的身體裡。
這種痛苦的聲音漸漸的不隻是老師的聲音,還混合上了素熙的聲音。
“怎麼會這樣?”
珍星沖上去,她已身心俱疲,可現在卻必須得撐住。
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為什麼鏡子無法被砸碎,願望,那個願望本身是什麼?
珍星閉上眼睛努力地想着。
暫時失去了行動力的老師還在控制着周圍的東西,不斷發出恐吓,細小的東西砸在珍星頭上,失真變形的聲音還在她耳邊凄厲地叫喊。
它們想讓珍星害怕。
産生恐懼,産生并不穩定的情緒時,一個人的靈魂就最容易被帶走。
而珍星能做的隻有忽視這些攻擊,專注地去思考。
勇者故事裡的靈光一閃并沒有發生在珍星的身上,直到自己被無形之物抓住拖走時,她也沒有想出什麼關鍵。
甚至産生了絕望的情緒。
“有沒有誰可以救救我。”
珍星發出了求救,心中多麼希望,此刻能天降使者,拯救她。
羅曼故事裡總會描寫一個極度危險的時刻,當女主角處于死境,眼前一片灰暗時,屬于她的男主角就會披着聖光登場。
一切榮光屬于那個未知的男主角。
女主角自己也會成為獎品。
可有誰想過,女主角要支撐多久才能等到這份飄渺的救贖,而支撐了這麼久的她,本身就是勇氣的代名詞。
當然,珍星似乎并不是善于開導自己的勇者。
她是心存死志的未亡人。
珍星以為自己的生命即将到達終點,所以決定瘋狂一把,她最後一次掙紮,沖向那面鏡子。
伸出手狠狠砸上去。
“如果我真的會死在這裡。”
“至少,把素熙還給我。”
珍星想,無論怎樣,她也要将素熙的身體拿回來。
于是将手砸得皮開肉綻,鏡子本身也對她有一股吸力,尋常人發現這一點,就會想要立即離開以免被吸進去。
珍星想得卻是,如果一定要把她吸進去,那就把素熙的身體放出來。
一命抵一命。
手上的血越來越多,幾乎流滿了整面鏡子,也許這樣太過誇大,但珍星的臉色的确越來越蒼白。
她似乎真的快死了。
“把素熙,還給我。”
失血過多的她陷入了昏迷。
心中卻在此刻有了一絲暢快,至少她已經努力過了。
“珍勝,是個小騙子。”
珍星迷迷糊糊聽見了這樣一句話。
她想起了老師離開的那個夜晚,原來也是有這樣一句話。
她傷心地告訴老師自己沒有參加比賽,自己很嫉妒很讨厭那個冠軍,自己很懊惱很後悔幫助了劇院外面那個胖女孩,自己下定決心以後隻會跳舞,不會再做其他多餘的事情。
在那個時候,老師這樣對她說了。
溫柔的笑裡帶着對小孩子的打趣。
小騙子珍星說謊了。
假如再來一次還會這樣做。
明明說給無法做到為素熙,無法回應這種感情。
“你好像要死了,小騙子。”
可現在,不也在為素熙而死嗎?
如果這就是珍星的人生,永遠充斥着假話和陰暗面。
“可是我不想死。”
“我還想……”
珍星扭頭去看身邊的素熙,閉上了眼睛。
天,終于亮了。
“那就不要死。”
“珍勝呐,快醒過來,老師給你找了一個永遠不會離開你的朋友。”
“這一次,老師真的要走了。”
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