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病房。
月光透過百葉窗,在顧延川蒼白的臉上投下栅欄般的陰影。儀器規律的滴答聲中,他眉頭緊鎖,一看就是在忍受魂魄撕裂的劇痛。
林珞靜坐在床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他手背的輸液針膠布。空氣凝滞,最終林珞還是沒忍住去找護士給顧延川換了個vip病房,實在是那個大爺一直吃瓜看戲,讓她想問的話問不出來。
顧延川呼吸平緩,聽上去像是睡着了,但林珞知道,他肯定沒睡着,她低頭看着顧延川手腕上的留置針,突然開口:“謝燃。”
顧延川的眼睛睜開,片刻後開口,帶着笑意:“夫人,怎麼了?要上來一起睡嗎?”
林珞沒回話,隻是看着他:“上輩子,我死得早,你後來是怎麼熬過來的?”
占着顧延川身體的謝燃先是愣了一下,随後仿佛滿不在乎的樣子說:“為夫自然是傷心欲絕,待我為你報了仇後,戰火蔓延,我也沒撐過去。”
林珞點了點頭:“這樣啊……”
她又問道:“那第一世呢?裴大少爺是怎麼死的?當時我被射殺,你難道沒有回家族裡去,難道他們還會殺了你嗎?”
謝燃拉了拉嘴角:“……自然,我都私奔了,自然不堪大用,留着也是給家族丢人。”
林珞的手指輕輕的敲擊着他的手背,好似閑聊一般的繼續問:“第三世呢?小郎中怎麼死的?”
謝燃認真地看着林珞,輕聲問道:“夫人怎麼對這個感興趣了?放心,我身體很好,可以活到100歲的,前面幾世都是意外身亡。”
林珞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她拿起一旁的毛巾給謝燃或者說是給顧延川擦了擦汗,說話的聲音好似柔情似水。
“夫君啊,你告訴我,你上輩子,上上輩子,你我相遇的第一世……你是不是殉情而死的?”
顧延川的身體猛地一顫,眼睫劇烈抖動,謝燃張了張嘴,幾乎說不出話來,顧延川的手指緊緊地攥在手掌中,繃得留置針都幾乎要戳破血管。
“顧總,或者說……”她停頓半秒,舌尖輕輕吐出那個名字,“……謝燃?”
她甚至極短促地翹了一下唇角,像在嘲笑一個簡單的邏輯陷阱:“上輩子,我死了之後,屍骨未寒,馬上就去投胎了……”
“馬上就”三個字咬得又輕又慢,像是在強調着什麼。
“可這一世我們的年紀相差多少呢?我記得我們是同歲吧?”她微微歪頭,眼神裡流露出一種近乎殘忍的天真“你猜……我是怎麼算出來我死後,你‘緊随其後’就咽了氣,如此一來才能在這一世和我的生辰如此‘恰好同步’?”
巨大的眩暈和失重感襲來,顧延川幾乎要撐不住身體,林珞的計算和推論像一串冰冷的、無可辯駁的鐵鎖,将他“自毀追随”的罪證鎖得嚴嚴實實。
“呵,猜對了。”林珞俯身,雙手撫上他的拳頭,慢慢地将他的手放松下來,氣息拂過他耳畔,冰冷又滾燙,“七世輪回,每次我死在你前頭,你都自盡跟過來,你難道不知道自盡對魂體傷害極大?這一世我想換個人試試怎麼了?至少他活得久不喜歡自殺!”
“不……” 喉管裡擠出一個沙啞的聲音,謝燃的青瞳在黑暗中灼亮駭人,“除了我,誰敢碰你,老子讓他魂魄都投不成胎!”
林珞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留下一個巴掌印,聲音并不算很大,卻帶着冷意:“閉嘴!就你這動不動掏心掏肺抹脖子的瘋勁兒,拿什麼陪我活到一百歲?!拿你當鬼吹的陰風嗎?!”
謝燃被她吼得一噎,癫狂的眼神滞了滞,透出一絲難以置信的委屈。
而在這時,顧延川意識掙紮回歸,搶回掌控權:“林珞……我們……”
聲音疲憊不堪。
“你們?你們就是一個蠢貨劈成兩半!為了那點執念……拼着魂飛魄散也要分魂出來……自己把自己折騰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說句話都提不起氣的痨病鬼樣子。”
林珞霍然起身,走出了病房。
顧延川目眦盡裂的看着她的背影,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靈魂的死寂軀殼,隻有心電監護儀那單調的仿佛在宣讀最終判決的滴滴聲在空曠的病房裡回蕩。
林珞沖出病房,醫院走廊冰冷的白熾燈光打在她臉上,護士站值班的護士看了過來,似乎有些好奇,林珞沒有當回事,匆匆地路過護士站,像是落荒而逃。
她摁下電梯按鈕,深深喘息。
她真的忍了很久了,恨極了他什麼都不告訴自己,成天折騰自己那點魂靈。
但下一刻,一個極度清晰的念頭如同冰錐刺入她混亂的腦海,謝燃,那縷從上輩子就一直纏着她到現在的殘魂,為什麼……
她眼中寒光一閃,他怕了……在她每次輪回轉世、生命開始的前二十年……它到底在怕什麼?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裡面空無一人。
林珞沒有進去。她僵在原地,像是被那個恐怖的答案扼住了喉嚨。
答案如此殘酷而直白,怕她……沒出生,怕她……在這一世生命的起跑線上就甩掉了他!怕這茫茫輪回中,即使隻有十幾二十年的空白,也會成為永恒的距離!
“所以……”她的聲音低不可聞,在空曠的電梯間帶着回音。
他不敢離開,哪怕再虛弱,哪怕随時會徹底消散……也要像個附骨之疽一樣緊緊貼在她的‘命盤’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