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遷宴已過去兩月。
吟長越發覺得難熬,本來謀了個皇子随從的身份還挺高興,想着少年皇子哪個不貪圖宮外新鮮逮住機會就往外跑,偏偏這位兩月不見蹤迹。
探了探爹爹才知三皇子不僅沒出宮,除每日出入太學外基本沒任何走動。
她百無聊賴倚在窗前風有些大刮刺着臉微疼,雨打在院裡的青梅葉上聲音窸窸窣窣聽得昏昏欲睡。
娘親對她這兩月的消停分外安心,也不再囑咐全家仆從盯緊,十二月初五大哥要随舅舅回京,看着沒幾日就到了娘也忙碌起來。
吟長迷迷糊糊趴在窗上,腦子裡悠悠尋思今年雨水特别豐沛,連日降雨空氣裡水分足吸進鼻子很舒服,前日石媽做的芙蓉蒸蛋很嫩,昨日房裡的話本子隻看了一半,今早阿丘院子裡摔了一身濕泥,明日......。
宛兒端藥剛進屋見窗戶大開風呼呼往裡鑽,小姐坐在躺椅前半搭着窗框。
“小祖宗...外頭風大你可小心點自己身子。”她急忙把手上冒着熱氣的藥盤擱下去拉窗棂,走近才發現對方意識朦胧,想抱人進裡屋休息剛樓上肩吟長睜了眼。
“外頭風涼,若是乏了喝藥進屋躺下可好。”宛兒指指桌上的藥碗放柔了話音。
吟長從臨近幾日家長裡短的事裡抽回,點點頭讓宛兒關上窗走至榻邊喝完藥正預躺下,鞋襪未脫聽外院女婢來報門外有人尋葉九。
兩月前自己就在門房留話,但凡有報這個姓名的通通回禀到晴愉院。
她精神為之一振,找來的人除了那個少年不做其他設想,但這滿城風雨他要做什麼。
猶豫僅片刻吟長起身換衣,還吩咐宛兒不要報予母親,她自是不同意等其通傳回來哪裡還有小姐身影,還好帶走了葉克、葉儒倆侍衛。
吟長走出門見前面停輛普通馬車,一旁候着位青年男子,撐着油傘身軀挺直不卑不亢,侍從裝扮瞧着倒不像尋常家奴。
“何人尋我。”她試探道。
青年男子微擡油傘露出面目,五官方正論長相平平無奇。
“我家公子差小人前來接葉九交待尋人帶路。”他框框正正的回答。
吟長站在門前石階上避雨,青年男子盯着她腳下石闆答話并未擡頭直視。
葉克此時也打開油傘遮在吟長頭上并随之出去。
“走吧。”她跳上門前那輛車囑咐葉克、葉儒不必騎行,倆人未遲疑一同坐進去這樣可以更好保護。
青年男子盯着放下的車簾微微訝異,很快恢複平靜架馬離去。雨下得更大,吟長讓葉克打開厚重的簾子,提議先行避雨被男子婉言拒絕,看樣子他似乎很趕時間便不再多言。
疾行中仍有部分風雨灌進車門,葉克、葉儒一左一右并排而坐,用身體為她阻擋。
吟長方才飲的藥效發作,此時神思不大清明索性小憩。
馬車一路奔馳,不知過了多久速度緩緩減慢,吟長睜眼此時神思回籠靈台清明,她擡手撩開窗簾看見正行駛進村莊,路旁座座矮房經暴雨沖刷隐有坍塌之勢。
曲折繞行,過得片枯竹林眼前出現座風雨橋其下水流湍急,少年正立于橋上玉冠白衣渾然獨立,豐神俊朗自成尊貴。
三皇子淩瞿生似谪仙般的人物,吟長下車時如是所見所感,葉克拿油傘遮雨行至橋頭她伸手接去自己獨自上前,橋有頂但風急卷着雨絲往裡鑽因而吟長仍不收傘。
淩瞿生側身見一人緩緩行來,她拆了發髻束冠着窄袖便裝,擺脫幾分稚齡氣質明淨氣度沉着。對方顯然不知江南風俗,還安然的撐傘在手。
“你可知橋上掌傘是過何人。”他雙手覆後不等人靠近就凝眉道,眼裡有讀不懂的憂色。
吟長在跟前站定見其衣邊已被雨水打濕,想他站在這裡的時間已不短,可所有侍從都候在橋另頭無人上前伺候實在有些怪異。
“求教。”她搖搖頭不明對方所問何意。
“橋分三道為畜生道,陽間道,陰間道。”淩瞿生細細說來且看她反應。
吟長不解這與傘又有何幹系,聽他接着說“新亡者頭七打傘渡此歸。”
不知是這暴風驟雨影響心境,還是半濕的衣袍澆熄出行興緻,此情此景吟長心中微涼,看眼前人說到‘亡魂可歸’時愈加低沉的神色,生出點兒關切。
“鬼神之論葉九不是不信未曾遇而已,但故去者若為至親至愛之人有何懼。”她心中想的是倘若有一日自己先父母而去,可能也會不甘入輪回,即便以虛無缥缈的形式存在也想親自伴他們終老。
吟長身高僅達他胸際如此交談都需仰頭,她接着言“一切由心生一切由心滅,你信其為惡便惶惶不安,信其為善便無拘無礙。”
生關死劫她一個女童了悟至此,淩瞿生駭然于心幡然醒悟,至親之人無論怎樣存世又豈會害他,是自己執着于心結已緻魔障。
他心緒歸于沉寂,每臨近母妃忌日總異況頻頻夜不能寐,以前和外祖會一同入寺小住求心中安甯,往後好像不需要了。
待胸中郁氣掃清,他見吟長此時終于流露出點正常孩童的玩心,伸手撥弄着傘柄上細穗,許是感受到自己投去的目光,她突然擡起頭笑容甜美幽幽問道“若現在傘下人是新鬼,你可懼。”
随之輕旋傘柄将其上殘存雨珠甩出,淩瞿生不躲不避,絲綢制的衣袍上落下斑駁水迹,他突然迎面走進傘裡迫使吟長把手舉高,不答反問“那現在你可害怕。”
少年氣息夾雜着雨水混合青草香,他低頭湊近,俯身平視,眼睫微動一瞬不瞬的看來,吟長語塞急忙将傘往其手裡一塞落荒而逃。
淩瞿生看着沖出橋外的小身影心中從未有過的輕松。
“不是說要給本殿下帶路。”
吟長奔出老遠都沒想明白為什麼要跑,聽人在身後喚她脫口而出“橋上風寒我去車裡等你。”随口捏來的理由合乎情理。
趕車的還是那青年,等淩瞿生上車後繼續打馬前行,葉克、葉儒自是不能再上去隻能随其他車駕。
雨勢不見小,車内換上軟墊又加重了車簾,阻隔外頭涼意窩在一角十分舒适。
“殿下要在這涕泗滂沱的天氣裡去哪。”周身回暖吟長掩口忍不住犯懶。
淩瞿生早知她性情完全無視這般行徑。
“去最近的渡口要防。”他沉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