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長起身下車,此時停的地方不是鬧市,周圍三三兩兩的行人并沒有注意到從大王子馬車上全身而退的兩名女子。
隻見車短暫停留後極速離去,仿佛急于擺脫什麼。
“小姐,我們去哪。”若彤收起袖刀,檢查身邊人有沒有受傷,随即将披風給她裹上。
吟長看向自己手中握得溫熱的紅玉,方才動用禁咒,現在體内靈力連護體的溫度都凝聚不了,手腳冰寒,惟有心頭一點灼熱,已經過去許多日她不确定那人有沒有離開,轉身尋着不甚熟悉的道路走去。
“跟我來。”吟長道。
沒有催動紅玉牽引,她們兜兜轉轉才終于找到城南的小院,門口沒上鎖伸手便推開了門。
一進院落,瞧見正房内亮着光,吟長奇怪的張望怎麼沒見護衛。
她擡步往光亮處去,踏上台階才有人從夜色裡現身。
“小姐,這位姑娘還請在外等候。”一名黑衣男子攔下若彤說。
“能否勞煩帶她去休息下。”
“好,這邊請。”黑衣男子指着左邊的廂房。
吟長點點頭,若彤随他離去。
等到周圍又安靜下來,她站在門外躊躇着進退。
“還不進來。”淩瞿生等了許久不見人推門出聲喚道。
門輕輕打開又在她手中合起,室内男子握着卷書坐在案前,他周身清冷連桌上茶水也沒了熱氣,卻都不及吟長帶入的氣息冰寒。
淩瞿生微微擰眉覆掌在身前人交疊的手上,冰涼的感覺分明不正常。
“你從哪裡過來。”他眼中怒色彙聚,掌心已催動内力為吟長驅寒。
“麥茨王宮。”手上傳遞來的溫暖讓人十分眷戀但她仍堅持推開,這樣消耗内力還不如取個火盆來。
“啪。”桌上燭台中的火爆開,一隻飛蛾撲閃着火光紅豔的翅膀緩緩墜落,吟長鬼使神差的赤手接住它,點點火星燒傷皮膚熱辣辣的痛。
她不躲不扔直到手中再無餘熱,隻剩焦黑的灰燼,心中有事不吐不快。
“三哥,那年我原打算認命的。”吟長愣愣盯着手心,這撲火的飛蛾終究逃不脫宿命,即使會赴死也無法抵禦光熱的吸引。
“心疾發作真的很痛,我沒有信心可以撐過去,索性想也許早點解脫更好,也曾怨恨過命運不公。”她另一隻手輕撫上胸前感受其下跳動的心脈接着道。
“可是宮宴後你對我說,我們的命其實并無不同,都是今日不知明日事,那時我就想與命運争一争努力的活下去,把未來握于自己手中。”吟長全神貫注的看向他又言。
“所以為了活着,我所作所為并不良善,隻是趨利避害的選擇,你面前人再不是十年前的葉府幺女,雖然頑劣卻秉性純真。”沒錯她今夜催動了禁咒隻因大王子肮髒龌龊的行事威脅到自己,所以即使對方被殺的幻鏡泯滅,懲罰的詛咒會在其身死時應驗。
還有親手送去阿定斯幾十萬大軍,供雪域新君穩固王位。
乃至在雪域對付敵人的手段,樁樁件件說心狠手辣都不為過,這樣的自己可還是他心裡想找尋之人。
“現在我隻知有仇報仇有恩還恩。”吟長袒露心聲因為明白遲早騙不過他。
對方的沉默讓她黯然,生出想要逃離的念頭,将飛蛾的灰燼完全納入掌心冷到麻木。
吟長站起身還未邁出步,擰緊的手重新被溫暖包裹。
“所以呢,又如何。”淩瞿生冷徹骨的眸子裡帶着怒火,說話生硬手上動作卻輕柔,正一指接着一指撥開她緊握的拳,扯過自己白色衣擺小心擦拭。
“我不曾對你說過要隐忍,也不需要溫順純良之人,你便是你就好。”他低着頭專心緻志的拂拭髒污,聲音裡沒有溫度言語所述卻萬分溫暖。
吟長眼眶酸澀積壓許久的沉悶似找到發洩口,輕輕搖晃被他牽住的手,哪知對方完全不理睬。
“三哥,你生氣了。”她毫不猶豫蹲下身,仰視的角度才能望進他眼裡。
淩瞿生坐在原處,闖入視線的俏臉仍然陌生,可易容下的她是自己追尋十年的人,原想從此以後綁在身邊就好,未料到自己如此渴望她能共情。
“你在試探什麼。”他極力壓制沖天的怒火,想起吟長方才的退縮和再次逃離的行徑說。
“覺得我識人庸俗,還是認為我意在葉家權勢。”将手裡柔荑握得更緊,淩瞿生知曉她沒有此意仍口不擇言。
“你又是如何看我的。”他低頭盯着蹲在地上不發一言的人接連質問道。
手上禁锢的力量越來越重,明明是個危險異常還冰冷至極的男人吟長卻生不出恐懼,無視手腕上快折斷的痛意,她揚起眉目中深切的笑,緩緩張開另一隻手,在淩瞿生兇狠的目光中環靠上去,安撫般的輕拍他後背。
不懼男女之嫌,不含情愛私欲,清淡如水又如水溫柔,就像十年前他生辰那日般。
“以意合者是知己。”吟長朱唇輕啟話語堅定。
腕上的力道蓦然消失,他撤回手緊閉雙眼。
“人之相知,貴在知心,既是知己怎會不懂。”淩瞿生強壓下心中洶湧的情緒反問出,他的隐忍壓抑讓吟長莫名心澀。
她站起身立足在他面前,踟蹰許久尋遍腦中也得不出能辯解的理由,隻捕獲到一點若隐若現的感受說道“因為害怕。”
聽聞此話淩瞿生徐徐睜開雙目,眼睑下漆黑的瞳孔似能洞察一切,正不動聲色的詢問緣由。
“你十年戎馬九死一生,而我困于恩情攻于心計,如何看這些經曆都能泯滅初心,所以我心有怯意你可能明白。”她平生第一次把所想所思和盤托出,不考慮後果不計較得失。
夜深風起,推拉門窗作響,聲聲回蕩在吟長耳中,她留意所有動靜尤其是對面之人。
隻見他身形未動唇未啟,但眉目中的驚濤怒浪漸趨于平和随後一點一滴消融,最終明亮如往昔少年。
重新注視而來的目光似火,讓吟長青絲遮掩下的耳尖染上紅霞。
仿佛還嫌她不夠窘迫,淩瞿生暮鼓般的音色沉沉穩穩言說道“你怎知我十年戎馬九死一生。”
一句看似無關緊要的話,吟長為掩飾下意識答道“那個…徐漪與我說的。”
“喔,随意洩漏主子過往,這樣的暗衛看來是不用留了。”他面色終于放柔隻是出口的話兇狠,接着端起桌上冷透的茶淺飲。
吟長堅信他言出必行,急忙道。
“三哥,我好像記錯了是在商會時覃公子說的。”她捧起的笑臉義正嚴辭,瞬間改口連時間地點都詳盡。
徐漪好歹也為她辦過些事,不能無緣無故坑害人家,而覃少主看起來就不怕被坑。
“是嗎。”淩瞿生問。
“嗯嗯。”吟長點點頭答,怡然的在凳上落座。
方才兩人之間的劍拔弩張轉瞬蕩然無存,當前一個老謀深算,一個聰慧過人,旗鼓相當,知己知彼。
“覃雲赫确實言行莽撞欠沉着,本王一直想尋個人管管他,瞧着你二姐不錯。”他将茶盞輕擊桌面輕松随意,墨發在腦後粗略綁束,絲絲縷縷垂落鬓角與白衣相襯潑墨寫意自成風雅。
成年男子身形不似少年時單薄,但暗使詭計的神情一般無二,出口的話正擊吟長痛處。
“三哥可知蓬瀛栖地也有專事情報的機構。”她不慌不忙循循改口。
“與我何幹。”他的話讓人無從置喙。
吟長卻置若罔聞接着言“這天下卓爾不群者蓬瀛栖地都會有冊記載,仔細想了想覃公子他不是不知輕重之人,軍中主帥之事哪能透露原是我自己讀到的。”
理直氣壯的編造,她将胡說八道展現得淋漓盡緻,言外之意覃雲赫深明大義實在無需着人管束。
“那便作罷隻是……。”淩瞿生話未講完,門扉被推開,侍衛端進熱茶後悄無聲息的又退下。
“隻是蓬瀛有名人冊那雪域這三年呢。”他将熱茶斟入杯含着笑說。
吟長眼明手快端過他的茶送入口,誰叫這桌上就一隻盞不懂上茶的侍衛如何想的,卻不知侍衛從沒見過有人能與寰王同桌共飲,他們未踏足雪域商會,不曉得世上還有人能得那般優待。
茶水下肚隐隐察覺不對勁,猛然擡頭才發現他嘴邊不再藏起的笑,雪域這三年她當然不可能借助蓬瀛的情報。
且不說此行目的,蓬瀛栖地不可能在諸國間周旋更不會專為何方效勞,出世者一旦踏出山便再得不到任何助力,淩瞿生肯定明白這點才會有此一問。
“那個…禹之平日很是景仰你所以會時時與我說些你的功績。”吟長直視對方目光自然得沒有半分閃躲,就是不承認這些年有意無意對他的關注。
真真假假淩瞿生終是不再追究,可眼中笑意隻增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