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夜幕剛落,内侍的唱和在殿外響起。
“王上到。”
喜娘女婢立刻跪下迎禮,若彤回頭擔憂的看向床榻,亦跪在近前。
“都退下吧。”軒轅王聲緩言輕。
一衆伺候的人面面相觑,蓋頭未挑合卺未飲不算禮成,喜娘猶豫着要不要提醒君王。
“遵命。”前頭年長的宮女已經領命起身,她走後大家紛紛退離,隻有若彤仍留在原地,内侍适時将門帶上隔絕外頭耳目。
“她去哪了?”等四下無聲,軒昊初走近前問。
若彤見其一襲降紅繡金錦袍,金穗纏墜腰間,手握墨玉生肖像,與喜帳内新娘的穿戴處處呼應,誰見不贊聲龍章鳳彩,器彩韶澈。
原來他早知小姐的偷梁換柱之計,仍然将人迎入宮送到瑞陽殿。
“小姐在…狄府。”若彤第一次回話感到壓抑,白日出府時小姐确實還在府中。
“連做戲都這般不願嗎。”軒昊初把所握之物放入龍鳳喜被。
坐在床上未掀蓋頭的禹之渾身僵硬,他是昏了頭才會答應阿姐替嫁。
萬一軒昊初男女不忌,該如何是好,腦中不禁浮想聯翩,正要踱步而出時身邊已空。
“告訴她後日入舊陵。”不管狄芯予躲到了哪裡,此事她絕不會錯過。
沉重的殿門再次合上,若彤與禹之皆松了口氣,軒昊初雖喜怒不形于色,但王者君威足以震懾兩人。
“王上是要回書房嗎?”内侍緊跟軒轅王身後請示。
前面一身吉祥喜服的人并未出聲,快走出瑞陽殿地界時,他回頭看向夜色茫茫的天際,宮變那日便是在這裡望見火鳳飛翔。
和與她初遇時一樣震驚,随後又覺得理當如此,不凡之子必異其人,因而從不追問過去,隻求‘鳳’栖于梧桐。
“更衣。”收回遠眺的視線,軒昊初斷然扯落金穗,離去的身影巍巍。
夜還未完全過去,一副丹青呈到燈火通明的王案前,下面跪着之人,正是為渝妃梳頭上妝的年長宮女。
“起來吧。”軒昊初道。
内侍走上前親自扶起對方,她年歲四十氣質出塵,曾是軒昊初母親的閨中好友,當年為避親事入宮當值,系出名門繪得一手好畫,如不是這次迎親的機會,隻怕一生都将困于宮中。
“卉姨,可是要歸家?”年幼時軒昊初經常喚這個稱呼,現今仍不覺陌生。
卉霓聞聲又要跪下,被内侍穩穩扶住,隻能請罪道。
“王上,奴婢萬萬當不起。”她在軒家落難之際一點忙都未曾幫上,愧對昔日姐妹情誼,怎麼受得起君王這聲尊稱。
“可想好去處。”軒昊初并不強迫,繼續溫聲言。
卉家早已落敗,回去也隻剩下個空殼,隻怕她後半生還得繼續操勞。
“奴婢想去寒水村。”卉霓毫不猶豫答。
這個選擇倒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為什麼?”他疑惑。
寒水村是軒昊初母族所在,當年嫡系被軒氏所累遇難,如今還在那生活的都是旁系之後,早沒有她熟悉的人了。
“此生已過半,隻想尋着往昔回憶渡餘生。” 卉霓言語歡愉,仿佛對以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光景充滿向往。
“好。”君王一諾應承。
拜離禦前時,她久久看向那幅還未展開的丹青,其實新娘從狄府出來,自己就知道換了人,宮内伺候妝容衣飾多年,她親手穿戴之物即便複原得再像,也能一眼認出。
要不是王上早有交代,狄芯予是不會這麼輕易躲過,君王能容忍到這般用情至真,沉思熟慮後她開口言。
“奴婢見狄小姐手臂上有朵微不可見的花印,想是秘藥所緻”。卉霓斟酌着言辭,表達得委婉,可惜在場都是男子無人能明白。
花印的痕迹很淡要不是曾今得見過,自己肯定也不會注意到。
“是何秘藥?”内侍與她離得近,先開口問。
“中原仕族會給家中女兒服食此藥,以緻臂間留印似花,唯……房室事則滅。”卉霓将所知一一說出。
這種秘藥的價格昂貴,非普通百姓可得,因而女子的花印也是一種身份象征。
“中原。”
“仕族。”軒昊初聽了她的話,沉沉低語。
在場無人敢應答,倘若狄芯予的真實身份為中原仕族之後,那在都铎王城的種種便是欺君。
内侍慢慢移目看向上首,桌案前的軒轅王竟然毫無怒色,須臾間他的神情從漠然轉至輕愉,都說君心難測可事關心儀之人,也會有這般抑不住的欣喜。
軒昊初的手緩緩撫上未展開的畫軸,因何豫之事,雪域隻怕被蓬瀛立為了禁忌。
從前房勒的擔憂不是空穴來風,他們不可能再向蓬瀛求娶一位王後,倘若不顧後果行事,會造成冰炭不相容的境況,在時機尚未成熟前,兩相其害并不明智。
如今所有顧慮迎刃而解,她本就是生活在王權下的女子,不是蓬瀛内不允許與外界通婚的族人。
他站起身扯落畫軸束帶,一揮手将整幅丹青展于案上,宣紙勝雪,紅衣似火,青絲如漆,卷内所繪之人娉婷而立,周身钗環華貴卻裹不住傲骨铮铮,眼中的不羁桀骜如斯,安肯花開并沒百花叢。
軒昊初一眼亂了心弦,久久回不過神,今之得見卿卿顔色,餘生已遠清寂。
“收起來。”一副丹青不知不覺伴他到天明,直到晨光熹微才命人前來收拾。
内侍小心翼翼卷過畫軸,然後收納入錦盒,默默贊歎卉霓的畫技高絕,真真把狄小姐那不為人知的心性繪于筆下。
卷中這女子任誰也無法困住,除非能得其傾心,所以放她暫離雪域是王上不得不做的選擇。
以其氣度風采,擺脫了狄芯予這個身份,不知會引多少人追逐。
“王上一夜未眠要不要先傳早膳。”正常膳食是安排在朝會後,可自從昨日“渝妃”入宮門,君主便沒有進過滴水。
“無需。”軒昊初正準備更衣上朝,出言拒之。
“谷蒂殿可有動靜?”他接着道。
那夜拓格自戕不成被幽禁入此,軒昊初知曉她再無力掀起風浪,此後隻是被鮮于一族所棄的棋子,但老赤離王下葬前不能丢了性命,以周全軒轅仁義之名。
“軒路命人看守着。”内侍拿起朝服一邊幫王上穿戴一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