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雲赫帶他去見寰王,他卻不顧及好友沖撞冒犯殿下,不知會不會牽連于人。
“殿下不昏庸,先養好傷過幾日再說。”覃雲赫豁達,崔亦策不過說了幾句隐晦的話,這些年從自己口中,道出的胡言亂語數不勝數,不是照樣沒被殿下宰了。
聞言崔亦策稍稍寬慰,回來的路上仔細想了想,本來覺得這樣混沌一生沒什麼不好,今日遭到當頭棒喝,他這些年躲在宅院,就像隻井底之蛙,意氣用事還看不清形式,所以才會被木子清拿捏。
入寰王府也不盡是壞事,起碼有機會接近她,查清楚究竟是何身份。
見崔亦策眼裡恢複幾分光彩,覃雲赫松了松心神。
第二日清晨,吟長還賴在床上不起,若彤走進屋裡道。
“小姐,崔家五公子來了。”她去推開窗,才早上照進的陽光已經熱意拂來。
炎炎夏日,使人的心情躁動。
“不見。”吟長睡意濃重,出聲拒絕,她不喜歡雪域的衾衣厚重,也不喜歡此刻的滿身黏膩,還是篷瀛氣候最舒适,冬暖夏涼四季如春,不知禹之帶着何姨回到了故地嗎。
想到禹之意識漸漸回籠,徐漪的手下們還沒回來,這些時日并未有任何消息,她支身坐起淩亂的青絲披散在腦後。
“是你讓人來的怎麼又不見。”若彤來到床前,伸手替小姐簡單整理,待梳洗後再束髻。
吟長這會想起昨天對崔五郎說的話,沒想到對方來得這麼快。
“讓他去前廳等着。”她眼中神采渙散,顯然是沒完全清醒。
“不,找石叔給他安排活幹。”吟長突然改口,前廳是府中待客的地方,崔亦策上門做苦力,不能讓其那麼舒服。
若彤笑着出去安排,徐秀端着洗臉水進來,天越發熱了她打來井水,把絹布泡在裡頭清涼不已,吟長敷在臉上十分舒适。
屋裡的三個丫頭,各個都善解人意。
用過早膳去藥房的路上,吟長看到了崔亦策,他長衫沾了不少泥,拿着鋤頭坐在花園矮凳上除草,這樣暴露在陽光下,再過半個時辰就要中暑。
她不加理會,沿着石子路去往藥房,若彤看了看花園中的人,要是病倒在寰王府也不好交代,便去取了頂藥農用的草帽。
不等崔亦策拒絕,直接戴在他頭上道。
“我家小姐說可别想趁病告假。”草帽的帽檐寬大,若彤此時看不到對方神情,也沒等他應答,回頭繼續向藥房走去。
她身後之人默不作聲繼續手裡的活,完全沒了昨日的戾氣。
一日,兩日,三日……八日,崔亦策默默在寰王府做着園丁,所識花草越來越多,栽種下去的苗也不再迅速枯萎,他每日天剛放亮便登門,全黑後才走,全情投入其中。
吟長沒有特别為難他,隻當這個人不存在,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到第九日,吳家向寰王府投來拜帖,按照往日慣例她是不會見的,但委實有點看不慣花園中裝殘之人,便從若彤手裡接過帖子。
“等客人來了,帶去花園涼亭。”她說着先一步行去。
幾日功夫,風雅卓絕的俊公子,此刻黑成煤球,神情中的倔強倒是沒有變。
“崔公子可還習慣府中的生活。”吟長在他身旁亭子裡落座,崔亦策仍是坐在矮凳上忙碌,不像第一日來時,花草不分胡亂挖種,此刻他手裡的蘭花生機勃勃。
“君子如蘭,空谷幽香。”對方沒有答話她接着言。
崔亦策手中動作不變。
“你是來看笑話的。”他這麼多天來說了第一句話,剛擡頭汗珠流入眼,疼得淚眼朦胧,鋤種的活實在辛苦,可崔亦策争着口氣沒埋怨過半句。
吟長透過蘭花細葉,看到他原本白皙纖長的十指上,此刻除了滿是泥污還有不少淤傷痕迹,再拖延治療,雙手就真的不能再彈琴,可惜了餘陽樓中那般悠揚的韻律。
“恩。”她看熱鬧不嫌事大,直接應了下來。
崔亦策無話可說,氣的不輕也要強做鎮定。
“你可曾彈過春花秋月曲?”吟長話鋒一轉,聞名天下的亡國曲,愛樂者不可能沒彈過。
花園裡幹活之人不再搭理她,彎曲的腰幾日來感覺更枯瘦。
吟長坐在亭中輕輕哼唱,哀哀戚戚婉轉凄美,與她在外的張狂妄行全然不同。
崔亦策不知不覺停下,看着布滿淤傷的指節心中五味雜陳,他在花園中拼命幹活何嘗不是自暴自棄。
從他意識到與木子清的差距,就沒有碰過琴,索性想着這手以後廢了便廢了,如此少些煩惱,眼下心中湧出的向往真真切切,連自己都瞞不過如何騙别人。
曲盡,吟長看向若有所思之人,相信他能感悟。
另一邊若彤領着兩位吳家小姐向花園走近,遠遠瞧見小姐在亭中吟唱便放緩腳步。
“崔公子可認識吳家小姐?”吟長恢複戲谑的神色。
前後差異讓崔亦策疑惑,剛剛真有一刹那被她歌聲感染,現在又覺得她惡如蛇蠍。
“若認識我介意你避一避。”吟長引他視線看向花園入口。
兩位打扮素雅的吳家小姐正朝這邊走來,幾大家族的同輩之人,一起生長于萊茵城,就算關系不好相互之間也是認得的,若讓她們二人知曉,名滿城中的崔五郎在王府做苦力,傳出去崔家的臉面往何處放。
崔亦策趕緊壓低了草帽,輪車放在不遠處,可是等他挪過去人肯定都到跟前了。
他狠狠盯着木子清,對方決計不會施手幫忙,這一切都是她的安排,就是想逼自己承認雙腿痊愈。
此時,吟長笑容滿面,向着走來的女子招招手,溫柔大方完全不像對他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