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彤并不知準備女子衣裙有何用,但挑選來的東西,皆合淩瞿生心意。
吟長雙手收攏落發,梳了單髻,簪入花樹钗,指尖一點,口胭暈染朱唇,簡簡單單,落落大方。
她合上鏡盒,神采奕奕道。
“三哥,你看這樣可合宜。”吟長等着他評點。
淩瞿生微微點頭,便如剛才将視線避到一旁。
此刻軍中,覃雲赫被罰晨起領兵操練之期未滿,站在高台上,他第一個發現寰王府的馬車。
殿下平時出行都是策馬,今天坐車,事出反常便盯着看了良久。
直到那纖細的身影從車内一同下來,他瞠目結舌,驚掉手中兵器,部将急忙替他接住。
大軍之前,堂堂覃将軍拿不穩兵器,豈不是笑掉将士大牙。
覃雲赫不顧形象,用落空的手使勁揉揉眼,感覺自己起猛了,竟然在軍營裡見到了‘木子清’。
“見鬼了,你看看那邊,殿下是不是和個女子同行?”他拽過身邊人就問。
部将向他所指看去,真真切切見到寰王身側,有個女子清麗秀美,但與鬼可不沾邊。
“确有。”部将慎重答道。
得到肯定,覃雲赫的心由驚變喜,這姑奶奶來了,軍中這些老爺們都要跳起腳反對,有好戲瞧了,不然整日練兵枯燥乏味得很。
“鳴鼓休息。”他看着爐中燃盡的香,操練時辰已過,大手一揮道。
不等士兵收隊,腳下抹油往主帥的大帳跑去,部将隻能替其行事。
覃雲赫還沒進帳,聽到裡頭傳出争執。
“寰王,女子入營,萬萬不可。”江老将軍聲如晚鐘,表達不贊同之意。
其他人相繼加入,應和着老将軍。
女子參與軍情,是亂世時無奈之舉,既淩氏江山已定,便該遵守自古來的禮制,從來冷靜持重的寰王,應該更明白才是。
木子清作為殿下妻妾,可得衆人認可,但若要旁聽軍機,他們絕對抵制。
帳中人越聚越多,覃雲赫始終沒踏入内。
局面愈演愈烈,吟長沒有絲毫慌亂,也不辯解一言半語。
而領了她舒痕膏的那些将領,雖未出言反對,可各個面露苦澀,比哭還難看。
“除了于理不合,諸位還能再給本王一個理由嗎?”淩瞿生冰寒的眸子掃過帳中。
紛紛攘攘的議論聲停止。
木子清在校場可謂一戰成名,騎射功夫不容質疑,單挑東坊的膽識氣魄也不假,呂家衆男丁上門追責,反被她打落顔面,足見七竅玲珑。
若為男子,大家會雙手贊成,可女兒之身卻寸步難行。
淩瞿生面無波瀾,給衆人留足時間反駁。
江老将軍扯着美髯歎息,他何嘗不知木子清有本事,然不管是帶兵打仗,還是坐鎮軍中,女子的号令怎麼使将士信服,他們見慣了家中伺候吃穿的妻女母親,又豈會将性命交于她。
“殿下,三思。”江老将軍又言,在他眼中寰王絕非色迷心竅之輩,若大家衆口一辭,寰王不會不顧衆議。
吟長始終安靜,既沒有表達留下之意,也沒有拒絕。
思索良久,除了有悖理制,衆人想不出個合情理的緣由來拒絕,各個神色愈加難看。
“那木夫人呢,你怎麼想?”正當大家犯難之際,覃雲赫蓦然出聲道。
将領們心中大喜,覃将軍向來敢言善言,也隻有他屢次得罪殿下,還能完好站在這裡。
覃雲赫操練完士兵就跑來蹲牆角,身上軍服來不及換,滿身濕漢走進大帳,雙手抱胸端着副前輩的姿态。
吟長聽聲識人,未挪眼瞧他。
“我雖為女子,亦有用武之地,覃将軍若質疑,可以與我比一比。”她直言無隐。
一句話頂得覃雲赫火冒三丈,帳内私議之聲再起。
“你……”覃雲赫語塞。
幾日不見,他差點忘了這姑奶奶也是個渾身帶刺的,與殿下過日子,不知道兩人怎麼相處,腹議間聽到她再言。
“我無需沙場建功以拓仕途,也不用掙軍饷養家糊口,眼下是我于你們而言更有用處。”吟長所言難聽卻不無道理。
她已經是寰王府側室夫人,完全可以過養尊處優的日子,何必來軍中體驗艱苦,難道是殿下特意将其請來。
“木夫人如果隻想與人掙高低,何必來此!”江老将軍被她的話激怒,拍案而起,胡子都氣歪了,花甲之年,身體漸不如年輕人,可依舊堅持着沒卸下重任。
江家下代男丁,全報效軍中,江氏滿門盡忠竭力,一寸赤心惟報國。
吟長對老人家敬重,可若不頂着冒犯,難以踏出第一步。
“老将軍,您年歲已高又為何還在此?”四座皆驚,她站在案前的身姿無半點退縮。
此話即出,不等江家人出來反駁,不少将領争相鳴不平,隻是他們沒來得及上前谏言,吟長的聲音在大帳内又響起,拔高的聲量使衆人聽得分外清晰。
“莫不是因為關外敵寇未平,家國尚未正真安穩,十年前的戰争,随時可能在萊茵城北去百裡之地,卷土重來。”那場戰役她從記載文獻中看過。
前方兩座城池的慘況,比阿定厮入侵雪域的屠城之舉,好不了多少,蠻族入侵燒殺搶奪,覆巢毀卵,以緻于戰勝後,淩瞿生放棄了修複舊地,直接遷入新城。
“您老人家披盔戴甲堅守之志,就是木子清今日站在這裡的緣由,如今外敵頻頻異動,狼煙滾滾逼在眼前,便是女子難道不該盡一份力。” 她聲震帳中,叱咤則風雲興起,言及女兒身也能擔起國恨家仇。
“我并無青雲之志,隻願中原再無硝煙。”吟長接連言道,落入久經沙場的衆将耳中,胸膛裡的熱血躍躍欲動,幾乎要沖口應喝。
戍守邊關經年,剿滅外敵無數,既知中原之勢日益強盛,卻從未敢想有一日終止硝煙。
“狂妄自大。”江老将軍聞聲冷哼道,話仍狠語氣不禁緩和,此般志向若在男兒身上得見,不知何等欣喜,他膝下三子各有所長,唯獨缺了這氣沖霄漢的魄力。
為将者披堅執銳殺敵,為帥者運籌帷幄誅心。
江老将軍轉頭看向案首,十年來唯有寰王讓他老頭子心服口服,如今這女子得他領入營,定然身攜幾分本事,但規矩不能輕易打破,否則軍心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