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我，進入永恒之痛；穿過我，步入失落的魂靈。

但丁《神曲·地獄篇》第三章

淩晨，維斯塔從夢中驚醒

她夢見布洛維斯特的雪——不是記憶中柔軟的初雪，而是□□過後飄落的灰燼。炮火撕裂天空，她蜷縮在廢墟的縫隙裡，耳邊是建築倒塌的轟鳴，她看到所有人在混亂中四散奔逃，而她卻無能為力。濃煙灌入肺裡，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刀片。

然後，一隻手伸向她。

那隻手戴着黑色皮手套，袖口露出銀色的袖扣，在火光中泛着冷冽的光。她看不清對方的臉，隻記得他逆光而立，背後是燃燒的教堂，而他像一堵沉默的牆，擋住了所有墜落的碎石。

“還能走嗎？”

他的聲音很低，像冬夜的風刮過冰面。她點頭，被他一把拉起，踉跄着跌進他的大衣裡。硝煙的氣味混合着雪松的冷香，那是她第一次聞到他的氣息——後來她才知道，那是利尼安情報局局長。

（阿諾德。）

這個名字在舌尖滾過，像一顆未爆的子彈。

她猛地睜開眼，冷汗浸-透了睡衣。

房間裡很安靜，隻有窗外偶爾傳來并盛町的夜風輕拂樹葉的沙沙聲。床頭的鬧鐘顯示3:17，此時夜空還閃爍着點點星光。

（又是這個夢。）

她的手指深深掐進被單，冷汗浸-透了後背。

“喵。”

琥珀不知何時醒了，金色的貓瞳在黑暗中微微發亮。它輕輕蹭了蹭她的手臂，柔軟的尾巴掃過她的手腕，像是在确認她的存在。

這隻被雲雀欽點要她照顧的貓，如今已經成了公寓裡最活潑的存在。

維斯塔沒說話，隻是伸手把它撈進懷裡。琥珀溫熱的小身體貼着她，呼噜聲像一台小小的引擎，震得她胸腔微微發麻。

（還活着。）

（這是2004年。）

（這裡沒有戰争。）

她一遍遍告訴自己，手指無意識地梳理着琥珀的毛發。貓的體溫很暖，心跳又快又輕，和人類完全不同——它不會在炮火中停止跳動，不會在審訊室裡變得冰冷。

窗外，天色依舊暗沉。但并盛町的夜晚很安靜，沒有警報，沒有槍聲，隻有偶爾駛過的汽車引擎聲，遙遠得像另一個世界。

琥珀在她懷裡翻了個身，爪子輕輕搭在她手臂上，像是在說：“我在這裡。”

維斯塔閉上眼，但沒再嘗試入睡。

（睡不着的夜晚太多了，不差這一個。）

她就這樣抱着琥珀，睜着眼睛，看着窗簾縫隙外的天色一點點亮起來。

天光終于漫過窗簾的邊緣，将房間染成柔和的灰藍色。

維斯塔輕輕放開琥珀，貓不滿地“喵”了一聲，尾巴甩了甩，但還是乖乖跳下床，蹲在衣櫃旁等她。

（該起床了。）

她赤腳踩上木地闆，涼意從腳底爬上來，卻比夢裡奇林特的雪溫和太多。廚房裡，冰箱的嗡鳴聲混着晨光的溫度，讓她徹底從夢的殘影中抽離。

【琥珀的早餐】——她熟練地倒了一小碗羊奶，又取出一塊前一天解凍的金槍魚，混着半勺魚油拌勻。貓聞到味道，立刻豎起尾巴小跑過來，腦袋蹭着她的腳踝，喉嚨裡發出急切的呼噜聲。

“急什麼？”她低聲說，手指輕輕點了點它的鼻尖，“又沒人跟你搶。”

琥珀才不管，埋頭吃得歡快，胡須上很快沾了奶沫。維斯塔看着它，嘴角不自覺地彎了彎。

（至少這家夥活得毫無負擔。）

并盛中學的制服整齊地挂在衣櫃裡——白色長袖襯衫熨得一絲不苟，鵝黃-色外套蓬松柔軟，黑色百褶裙的褶鋒利得能割紙。她一件件穿上，指尖撫過領口的校徽刺繡，布料摩挲皮膚的觸感陌生又新奇。

（上一次穿校服是什麼時候？）

在布洛維斯特，她上的學校沒有校服，訓練營的制服是筆挺的軍裝或訓練服，而羅斯在世時，她多數時間不願去上課，難得穿校服也是學校不得不參加的活動。

鏡中的少女金發微亂，眼下有一抹淡青，但制服的挺括襯得她莫名精神。她慢慢系好領結，調整裙腰的扣子

（像普通學生一樣。）

這個念頭讓她胸口微微發緊。

鈴木奶奶站在門口，手裡捧着一個印着向日葵圖案的便當袋，笑眯眯地看着她。老人身上還帶着廚房裡溫暖的煙火氣，圍裙上沾着一點面粉，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曬成小麥色的手臂。

“開學第一天，怎麼能沒有便當？”鈴木奶奶不由分說地把袋子塞進她手裡，沉甸甸的分量讓維斯塔微微一怔。掀開一角，香氣立刻溢出來——玉子燒金黃松軟，炸蝦酥脆，旁邊還細心地擺了幾顆梅幹，酸甜的氣息混着米飯的熱氣撲面而來。

“謝謝您。”維斯塔輕聲說，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便當袋的邊緣，這樣精心準備的、帶着溫度的便當……

鈴木奶奶擺擺手，眼角笑出細紋：“說什麼謝不謝的，快去吧，别遲到了。”她頓了頓，突然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小的禦守，“差點忘了，這是淺草寺求的學業禦守，我遠方侄子考大學時也戴這個。”

維斯塔接過禦守，紅色的布料上繡着金色的“合格”二字，觸感柔軟。她低頭系在書包拉鍊上時，聽見老人輕聲說：“小維啊，新學校新生活，要開心點。”

（開心……嗎？）

她還沒想好怎麼回答，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中午12:30委員會辦公室報到。——雲雀恭彌」

短信簡潔得近乎冷酷，連标點符号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維斯塔盯着屏幕，仿佛能透過文字看到那個黑發少年冷淡的眉眼。

（果然逃不掉。）

鈴木奶奶似乎察覺到什麼，拍了拍她的肩：“路上小心。”

并盛町的清晨漸漸熱鬧起來。櫻花被風卷着掠過肩頭，維斯塔獨自走在上學路上，制服皮鞋踩過石闆路，發出輕微的聲響。街角的便利店已經開門，幾個穿着同樣制服的女生聚在門口買果汁，笑聲清脆得像玻璃風鈴。

“維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