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爾維娅搖搖手裡的高腳酒杯，說道：“沒什麼麻煩的。無論是披星戴月的旅者，還是翻山越海的逃犯，我都無所謂。”

“像你這樣美麗的小姐，更應該珍惜生命與安甯，當心哪天被幽靈找上門來，”金發男人沖她眨眨眼睛，月色和燭光在他發梢閃耀着，“即使你不像看起來那麼柔弱。”

他的溫和與禮貌就像流淌在海面上的月光，但西爾維娅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着，去探索海面下波濤洶湧的險惡深淵。

“我是真的不在乎。如今這世道，誰又不是逃犯呢？”

金發男人贊同道：“的确，被麻瓜捕獵、被法律閹割，每一個巫師都是躲躲藏藏的逃犯，蜷縮在中世紀的幻境裡，試圖逃避這個時代。”

西爾維娅笑起來：“又能逃到哪去？麻瓜在半個多世紀前邁入了電氣的新時代，到如今，鋼鐵巨龍飛上了天空。生産力革新、人口激增，意味着世界秩序的重新洗牌，也意味着生存空間的重新洗牌。”

金發的男人說：“我有預見，史無前例的、狂熱的大規模戰争必将再次掀起。”

他看向她的眼睛。他銀色的右眼就像一輪明皎皎的月亮，不，比月亮還要銀亮明銳，就仿佛整個天幕的星穹璨彩都閃爍其中。而藍色的左眼則如同大海，在夜色裡顯得更加沉暗，像飄着血水的海。

西爾維娅心想，也許他的“預見”，不是普通人想表達的意思，而是一個真正的“預言”。

她想起自己曾經在書上讀到，古老的先知者血脈裡有時會出現異色眼瞳。這是天賦也是詛咒，它會困擾人的一生，預言爆發時會讓巫師虛弱，而頻繁的幻象、錯亂的時間甚至能把人逼瘋。

超前于時代的人，窺探未來的人，由于無法被人理解，也許都會成為孤獨的瘋子。

對于男人的戰争預見，西爾維娅露出悲傷的神色：“曆史的車輪滾滾向前不可阻擋，巫師也不能在戰争裡獨善其身。”

“你才華橫溢，隐居于這片海灣，卻在關心着外面的世界，”金發青年突然笑起來，“我很高興，還有你這樣的巫師在蟄伏。”

也許他能看到我的内心，西爾維娅心想。

我從魔法部辭職，又逃離家族的束縛隐居于此，讀書、漁獵、種植，于海鷗和雲霞為伴，我假裝自己是個超脫世外、淡泊名利、離經叛道的人——可我卻仍舊渴望着權力，渴望建功立業，渴望着實現自己的理想。

我仍舊關心着外面的世界。

因為那裡有更高遠、更重要的責任和榮譽，遠超那些蒙昧世家子弟狹隘的争權奪勢。

金發男人大笑：“但你不必悲傷，因為這個世界還有我。”

他的眼睛神采奕奕，仿佛他生來就要締造一個帝國。這讓他的魅力無法抑制地閃耀着，像陽光跌落進鑽石。

這讓女巫想起歌德的詩歌：

“英雄的心中豪情萬丈，

向着王座毅然啟航。

艱險滿途、無畏無憾。

王冠亦是千斤重擔

當仁不讓，無暇細算，

将它戴在天才的頭顱上，

輕松适稱，有如花冠……”

他站起身來，在她的書架前踱着步子：“混亂的禍根早已埋下，戰争的陰雲仍然在歐洲大陸彌漫。這是一個滄海橫流的時代，麻瓜的先驅者把自由平等的啟蒙火種傳播到了全世界。但這也是一個鬼魂遊蕩的時代，催生出好戰和野心，凝聚成毀滅世界的炸藥桶。”

金發男人把酒一飲而盡，接着道：“殖民掠奪的貴族，權欲膨脹的政客，剝削窮人的富豪，迫不及待想投入戰場幻想着軍功榮耀的士兵，他們都是死神的幽靈，将用戰争、破壞、污染把世界拖入地獄。不能把希望寄托于人性，而應着眼于更完善的制度，隻有一條道路：建立一個新秩序。”

新秩序嗎？西爾維娅望向窗外，滿天的繁星就如同争權奪勢的貴族和幹戈不休的騎兵，等待着一位王者征戰四方，蕩平整個天幕。

淺金色頭發的女巫說：“在之前的戰争中，麻瓜的工業發展和軍事動員，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但巫師，對外面的血與火仍然無動于衷。”

金發男人的異瞳閃過一絲愠色。他的怒火很真實，但他沒有被情緒左右，反而讓他的聲音更加富有感染力：

“巫師在麻瓜的刀劍和皮鞭下屈服躲藏，而自欺欺人的巫師高層……他們因利欲而追殺诽謗我。他們跪的太久，卻忘記了巫師天賦的權力和使命。而我們有責任和義務接管世界，幫助和拯救麻瓜——這是最後的機會。”

“冬天即将到來，冬天也必将結束。”西爾維娅的紫色眼眸閃動着灼灼的火焰，“這個世界需要重塑和新生。”

她又想起那一曲關于征服者的歌謠：

“縱然山高路險，

仍一往無前，攻無不陷；

縱然荊棘滿途，

亦能将前路洞悉明辨……

英雄傲立人間，

管它什麼命運預言

管它什麼強敵作亂……”

帶我走吧，她心想。

這世界的制度已經腐壞了，無論是巫師的還是麻瓜的。隻有把舊的部分剝離，才能讓好的血肉新生。

“在這卑微的世間，

凡夫們隻會索取恩典。

将榮華分享給親近之人吧，

唯有整個帝國才配裝在他的心間。”

西爾維娅說道：“帶我走吧，格林德沃先生。如果想建立巫師的國家和軍隊，您會需要我。”

格林德沃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說道：“這很危險，小姐。如果把我送到法國魔法部，你會得到一萬枚金币，”他笑了一下，“如留在我的身邊，你将目睹戰争、硝煙和枯骨。你确定要抛棄你的家園和安甯嗎？”

月光、星光，夾雜着燭光，被窗棂和婆娑的樹影抖落，冷與暖交融，像花瓣和精靈小仙子的翅膀，落滿格林德沃的金發和白色裡襯，給這血與火鑄造的神祇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她微微低下頭，牽起他骨節分明的手，将他的手背貼在自己額頭：

“麻瓜讓我藏匿天賦，同胞使我消極避世，而你讓我找到未來的方向，使我不再貪戀這裡的海灘和陽光。

你将是我的導師、我的太陽，我将永遠忠誠于你，讓我輔佐你，完成我們偉大的事業。”

清明的月光下兩道影子纏繞交疊，西爾維娅的身影融在了格林德沃的影子裡，就像影子跟随光，她擡頭望向他銀色和藍色的眼睛，虔誠熱切地追随着她認定的君王，在皎皎的明月下和影子一起墜落進藍色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