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蘇曦的話語聲落下,陸景安視線落在她放在桌上的水壺,并沒有去取。
“口渴了先喝我帶的水,以後驿站的水必須燒開才能喝。”蘇曦氣喘勻後,拉開椅子坐下,把水壺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殿下的意思是,驿站的水有問題?”陸景安摩挲着手指,将指尖沾到的茶水慢慢擦去,受傷的手還垂落在身側。
“所以——”他将水壺又推回,“殿下終于肯告訴臣您查證到的信息了?隻是,與這水有何幹系?”
“以及先前水井邊看到的蟲屍,昨夜您又突然出現在城外……”
他話語頓了頓,刻意将昨夜的獨處避開,目光隻在她身上滿是灰土的衣物上掃過。
“殿下,分開之後,您又遇到了什麼?”
他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十分虛弱,卻仍在理智地分析。
蘇曦盯着被他推回的水壺,壺嘴正對着自己,壺内的水搖晃着,發出悶響。
她沒有立刻回答,視線重新移到陸景安的臉上。
壺内的水終于歸于平靜,沉默也在兩人之間蔓延。
蘇曦手指輕輕敲在壺身上,斂眸間将目光收回。
陸景安低垂下睫毛,擋住眼底翻湧着的複雜思緒。
片刻後,他伸手,骨節分明的手指勾起壺把手,緩緩将它移至面前。
他嘴唇微張,似是想說什麼,卻終究未言,隻是就着這個姿勢,仰頭飲下一口。
壺嘴傾斜時,水流彙成一條流暢的弧線傾入他的口中,溢出的水順着嘴角劃過他滾動的喉結,最終沒入衣物間。
他放下水壺,拇指指腹按在唇角輕輕抹去濕潤後重新與她對視。
“現在,”那被水潤澤後的嗓音恢複幾分清亮,卻更多些沈定,“殿下可以說了?”
蘇曦一瞬不瞬盯着他,當看見他的動作後,沉默片刻,才慢慢開口。
“今日我們發現,山腰處别有洞天,内藏一個村莊。”
陸景安面色未改,隻是身體稍作前傾,做出聆聽的姿态:“那殿下是否有新的發現?”
“聽到了些隻言片語。”蘇曦手肘撐在桌上,手指蘸着殘留的水漬在桌面上寫下“紅衣”二字,模仿着語氣将話說出口。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多砍下個腦袋……屬瘋狗的……”
她将原話一字不落地重複一遍。
陸景安視線落在她蘸水的指尖上,濕潤的指尖上泛着微光,在桌面上緩緩暈開,逐漸一筆一劃成型,當“紅衣”二字落入眼中,他瞳孔驟然收縮一下,身體以一種明顯的角度朝前傾得更多。
緊接着就是蘇曦模仿的話語清晰傳入耳中,他原本呈自然狀态放松的手蓦然收緊,手背上青筋顯現。
“多砍下個腦袋?瘋狗?”他嘴中噙着這句話反複一遍,忽而唇角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弧度,虎牙若隐若現。
蘇曦邊複述邊看他的反應,此時慢慢吐出最後一句話:“……有貴人相助。”
說完,她手掌拂過桌面,将案上紅衣二字抹去,糊成一團。
“後來我們被發現了,倉促間逃離,便沒有更多信息了。”
陸景安的手輕輕在桌面敲了敲,眸底控制不住漫出的恨意被垂下的眼睫擋住,直到聽到蘇曦說到被發現時,微擡起眼,悄無聲息地重新将她打量一遍。
“原來如此。”良久後他終于開口,聲音又低沉幾分,目光在悄然中收回,重新鎖在桌上暈開的水漬,“那關于雲州的病情,殿下又有何新的發現?這水又為何不能飲?”
蘇曦将他細微的表情盡收眼底,她緩緩站起身:“本宮還未曾看到丞相的誠意。”
空氣再次凝固,陸景安指尖微縮,眸底隻剩一片荒蕪,仿佛陷入了某種不堪的回憶,又似是在權衡利弊。
最終他幾不可聞地歎口氣,那雙桃花眼中歸于一片平靜。
“既然殿下想要臣的誠意……”他嘴角勾起抹自嘲的弧度,身體坐直了些,微仰起頭看向站起身的蘇曦,“殿下或許是在好奇,臣為何會對這些事反應如此之大?”
“不過這份好奇……”陸景安輕笑一聲,笑聲中帶着寒意。那份寒意卻在觸及蘇曦的目光時,一點點收回。
蘇曦深吸一口氣,重新坐回椅上,聲音放柔了些。
“本宮隻是想知曉,向來自持的你,昨日為何如此自亂陣腳。”
陸景安小指緊繃的線條忽而放松了些許,他視線掃過蘇曦,聲音平淡地幾乎是漠然,仿佛接下來從他口中所說的事情與自己無關。
“八歲那年,有位恩師收留了臣與舍妹。”
“恩師心善,某日救回一看似柔弱的重傷女子悉心照料,卻不料是引狼入室。”
蘇曦瞳孔微縮,他平靜的話語卻對應上之前月影給她說的老儒生的傳言。
“那女子實為山匪,隻是為探錢财深淺前來,大失所望後,她回報恩師的……”他話語頓了頓,聲音依舊平淡地如同一條沒有波折的直線,但睫毛輕輕顫動幾下。
“是兩具血淋淋,沒了頭顱的屍體。”
他一字一頓,每個字都說得四平八穩,卻又字字帶重音。
“那兩具屍體,是恩師與臣七歲妹妹的。”
蘇曦猛地坐直身體,手縮回袖中狠狠攥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