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疏的五個字猶如一盆冷水潑過來，将夏沐發熱的大腦瞬間澆滅下去。

往前邁出的步伐被無形的鴻溝攔截，将她們分割在兩端。

這一刻，夏沐才恍然間意識到，橫亘在她們中間，是彼此分開後空白的六年。

跟六年前相比，夏沐在容貌上沒有太大的變化，她不認為褚虞是真的認不得她了，所以隻有一個可能——

褚虞不想和她相認。

光源從機場高高的穹頂投射下來，沒有溫度的冷光落在褚虞身上，讓她沉靜的面龐又多了幾分生疏的冷感。

纖長眼睫下，褚虞目光平靜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夏沐，仿佛是在看一個陌生人，波瀾不驚。

這樣的眼神就像一把尖刀直直刺進夏沐内心，痛得讓她呼吸困難，讓她突然失去了對視的勇氣，倉皇低下頭。

映入眼簾的是褚虞伸過來的那隻手，指節分明，骨感蒼白，太過纖瘦，可以看到微微凸起的青筋脈絡。

褚虞就像在對待一個剛剛見面的陌生人，一個未來的合作對象，不帶任何的個人情緒，手臂又往夏沐這邊伸了伸，靜靜注視着她低垂的眼睑，沒有要催促的意思。

周圍幾雙眼睛都在密切關注她們的一舉一動。

夏沐胸口劇烈起伏了下，咬了咬嘴唇，用最快的時間調整好呼吸，緩緩伸出手，手指微顫着，碰到了對方指尖。

觸感卻不是記憶裡讓人熨帖的溫暖，而是一片陌生的冰涼。

夏沐盯着褚虞手背上那顆淺淺的痣，微微失神。

被觸碰到的指尖動了下，像是在提醒她注意場合。

夏沐猛然驚醒，低喃出聲：“你好……”

她無法像褚虞那樣鎮定自若地喊出“褚小姐”這三個字，喉嚨輕滾，最終将到了嘴邊那個熟爛于心的稱呼咽了回去。

褚虞似乎不介意什麼稱呼，與她禮節性的一碰後，便若無其事地把手收回。

夏沐看到她把手重新插—進衣兜，又恢複了清淡疏離的模樣，抿了抿唇。

其他人都沒有發現有任何異常，等她們握完了手，顧郁聲音橫插-進來，冷不丁問：“夏小姐，您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

夏沐眼睫抖了抖，視線從褚虞收回去的右手轉移到湊近的顧郁臉上，眼神有些空洞。

顧郁仔細盯着她的臉，關心道：“我看你臉色好像不太好。”

Ken和小西聞言湊了過來，詢問夏沐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夏沐半阖着眼，搖頭表示沒事。

旁人關心的聲音惹得褚虞重新看過來，不其然跟夏沐眼神又撞到了一起。

夏沐心裡咯噔一跳。

褚虞卻仿佛事不關己般，沒有流露出任何關心的情緒，又看向了别處。

夏沐心底一黯，斂眸，收拾好情緒，對圍住她七嘴八舌問個不停的三人，說：“飛機坐久了，有點累。”

這個理由毫無破綻，三人都沒有懷疑。

顧郁作為東道主倒是表現得很積極：“那我們先上車吧。”

夏沐故作鎮定地看着顧郁：“嗯。”

褚虞靜靜伫立在一旁聽她們交流，不慌不忙地從衣兜裡摸出車鑰匙，走在前面給四人帶路。

黑色的SUV越野霸道地停在機場路邊，狂野的造型跟褚虞纖細的外表有些不搭，當時買它褚虞也隻是貪圖便宜，沒有考慮過空間和容客量的問題，現在剛剛好，坐四個人綽綽有餘。

以為是像來時那樣，顧郁坐前面，顧郁三人坐後面，可當她拿起鑰匙按下解鎖鍵時，卻聽到夏沐的經紀人Ken說：“沐沐不舒服，讓她坐前面吧。”

褚虞摸到門把的手一頓。

“對對對，坐前面會舒服點。”顧郁迅速反應過來，殷勤地位夏沐打開副駕駛座的門，“夏小姐，請。”

他們都覺得夏沐應該坐前面，夏沐沒有表态，而是遲疑地看向了另一頭的褚虞。

隔着高高的越野車頂，褚虞視線從她臉上輕掃而過，微啟唇，說：“上車吧。”

夏沐松了口氣，矮身坐進副駕駛位。

片刻後，褚虞也從另一邊打開車門上了車。

幹冷的空氣伴随着熟悉的冷香逼近，夏沐呼吸一滞，繃直身體。

Ken負責把三人的行李箱裝進後備箱，他和小西、顧郁并排坐後面倒也不顯擁擠。看了一圈車内飾，Ken對顧郁說：“你們公司這保姆車挺氣派啊。”

顧郁笑着解釋：“這是褚虞的車，不是我們公司的。”

Ken把目光轉向前方開車的褚虞，驚歎道：“看不出來，褚小姐居然喜歡這麼酷的車！”

女生開這種車确實不多見，褚虞對此沒有多做解釋，透過後視鏡看了眼後面的Ken，笑了下算是回應。

Ken沒有揪着車子的問題一直問，視線掃到坐在褚虞旁邊的夏沐，拍拍她肩膀，說：“寶貝，你要不要再睡會兒？”

夏沐是累，但她不想睡，生怕一覺醒來，一切都是她做過的一場夢。

她偷偷瞟着後視鏡，從反光的鏡子裡窺視身旁人開車時的專注側臉，小心地藏着自己那點心思。

Ken沒有聽到夏沐回答，以為夏沐是太累了不想說話，也就随她了。

顧郁說已經幫他們訂好了酒店，介紹完酒店情況，她問Ken有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都可以提出來。Ken倒是沒什麼意見，話鋒一轉詢問起拍攝情況。

他們說了很多，夏沐一個字也沒仔細聽，直到顧郁再次說起褚虞是此次負責拍攝的攝影師。

心底繃着的那根弦被輕輕撥動，夏沐看向後視鏡的眼神也更加大膽，醞釀半天，還是按捺不住，出聲打破沉默：“我沒想到是你。”

回國前，夏沐曾經無數次設想過她和褚虞終會見面的場景，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突然，讓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就以這樣糟糕的姿态出現在了對方面前。

她沒想到褚虞就是這次的攝影師，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想過褚虞竟然真的做了攝影師。

心中有太多疑問，夏沐想問她為什麼沒有堅持自己當初的理想，想問她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剛剛那一句已經耗盡夏沐所有的力氣，聲音輕得隻有她們彼此才能聽見。

問完後，夏沐又不确定了，不确定褚虞到底聽沒聽到，有沒有聽懂，因為褚虞表現得那麼無動于衷，依舊是目不斜視看着前方路況。

夏沐手指緊緊攪着安全帶，頭越埋越低。

就在她以為那個問題已經被徹底無視，一顆心将要沉到底時，耳邊響起低沉的嗓音：“我也沒想到，居然是你。”

夏沐倏地擡頭看過去，卻隻看到褚虞沉着冷淡的側臉，薄唇抿成一把不近人情的刀片，嘴角揚着冷淡的弧度，仿佛剛才的回應全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