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沐遇到褚虞的那一年，是在她中考後的暑假。

難得可以睡個懶覺，夏沐還在夢周公，門外突然響起密集的敲門聲。

“寶貝别睡了，快起床啦。”

敲門聲一遍又一遍，夏沐被吵得沒法睡，掀開涼被，下床，走過去開門。

夏念茹往下砸的手勢及時收住，探頭看了眼她房間内部，埋怨道：“在家你幹嘛要鎖門啊？”

夏沐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

見她一臉困倦，夏念茹隻好換了副溫和的語氣，說：“快去洗臉吃飯了，吃完收拾行李準備搬家。”

聽到“搬家”兩個字，夏沐徹底清醒了。

由于夏念茹工作的特殊性，夏沫從小到大跟着她媽東奔西跑，對搬家這件事早就習慣。但在收拾行李時，她還是象征性問一句：“搬去哪兒？”

夏念茹嫌棄她動作太慢，一股腦地把她衣服塞進箱子，臉上揚着笑說：“回南城，媽媽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

南城是個南方小城，夏沐偶爾聽夏念茹提起，但一次也沒去過。

無所謂，去哪裡對她來說都一樣。

說是搬家，母女倆的行李卻少得可憐，夏念茹是個雷厲風行的人，不值錢的東西自然沒必要帶走，該扔的全扔了，搬不動的叫快遞上門收走，最後收拾出兩個行李箱随身帶着。

行李箱太大太重，夏念茹打了個電話讓朋友來幫忙。幫忙的是個還算俊朗的中年男人，看着面生，夏沐不記得自己是不是第一見，反正夏念茹的男性朋友那麼多，她一個都記不住。

中年男人姓陳，滿臉是笑地審視着夏沐，驚歎她的身高，誇她漂亮。

陌生男人毫不吝啬的贊美并沒有讓夏沐展顔，她仿佛天生不愛笑，繃着一張五官優越到極緻的臉，氣場冷得像是夏日裡自帶了空調。

男人有些尴尬地搓搓手。

夏念茹掐了掐夏沐。

夏沐瞥了眼夏念茹，垂下長長眼睫，順從地說：“謝謝陳叔叔。”

陳姓男子朗聲一笑，望望頭頂烈日，指着停在路邊的破舊小車，說：“上車吧，我送你們去車站。”

夏沐沒有問夏念茹這個陳叔叔是誰，夏念茹也沒有向她解釋，把她們母女送到車站後，工具人陳姓男子就走了。

恰逢暑假，出行的人很多，夏念茹一向不會虧待自己，她買的是寬敞舒适的商務艙的票。

等放置好了行李，落座後，夏念茹才終于想起來向女兒解釋這次倉促搬家的原因：“南城那邊的舞團待遇不錯，他們請我去當副團長，我就答應了。媽媽要上班沒時間照顧你，你以後就在那邊上高中吧。”

說得好像以前照顧過一樣。

這樣的理由夏沐已經聽膩，她有些困頓地靠着車窗，可有可無“嗯”了聲。

夏念茹以為她是在置氣，撩了撩黏在脖子上的頭發，放軟語氣：“媽媽也不想這樣搬來搬去，可這個機會太難得了，要是錯過的話媽媽會後悔一輩子的。沐沐，你能理解嗎？”

在夏念茹心裡，似乎事業和理想永遠排在第一位。作為女兒，夏沐無法理解，但她也不想指責，把頭轉過來，對上夏念茹滿含愧疚的眼眸。

這人總是這樣，一邊說着對不起，一邊又總是忽視她。

夏沐又把頭轉向窗外，喉嚨微動，悶聲：“南城好嗎？”

她這轉移話題的方式實在算不上巧妙，夏念茹輕歎了口氣，調整了下情緒，唇邊又漾起笑意，說：“南城是個慢節奏的小城市，你一定會喜歡的。”

夏沐敷衍地“哦”了聲。

一路過來出了不少汗，夏念茹從包裡拿出小鏡子整理儀容，欣賞着自己姣好的面容，心情愉悅地說：“住的地方你阮姨已經幫我們找好了，這些你不用擔心……對了，你阮姨有個女兒比你大幾歲，她應該也放暑假了，等見了面你們可以多聊聊……”

有什麼好擔心的？向來如此，從來都由不得夏沐選擇。

夏沐沒去過南城，沒什麼好向往的。至于夏念茹第一次提到的阮姨和阮姨的女兒，她并不關心。這些年她跟着夏念茹搬來搬去在各個陌生的城市輾轉，身邊接觸過的人全都成了過客，沒什麼值得期待和留戀的。

耳邊的念叨聲宛如催眠音符，聽得夏沐眼皮直打架。

夏念茹說了半天都沒聽到夏沐吱聲，偏頭看過去時，才發現夏沐已經睡着。

高速行駛的列車平穩安靜，但夏沐睡得并不沉，中間斷斷續續醒了幾次，迷迷糊糊又要睡着時，被夏念茹輕聲叫醒。

夏念茹拍打她臉頰，說：“醒醒，我們到了。”

出了火車站，夏念茹在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一臉欣喜地告訴她：“我們去找你阮姨。”

夏沐實在高興不起來，無精打采地上了出租車。

高溫天氣下反複換乘，夏沐身體已經吃不消，到達目的地時，她整個人暈得不行，兩排貝齒緊咬着發白的嘴唇，一隻手按在翻騰的胃部防止自己吐在别人車裡。

夏念茹絲毫沒有注意到女兒的不适，因為她所有注意力都被路口那兩道身影吸引住了。

化着精緻妝容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笑容，夏念茹用胳膊肘拐了拐坐在旁邊一動不動的夏沐，聲音難掩興奮：“快看，你阮姨她們親自出來迎接我們了！”

夏沐看一眼窗外，隻覺得太陽晃眼，頭暈目眩什麼也看不清。她強忍着不适，在夏念茹的催促下下了車。

“念茹！”在路口等待多時阮思娴小跑過來。

夏念茹丢開手裡的行李箱拉杆，展開雙臂緊緊抱住阮思娴：“娴姐，我好想你。”

阮思娴笑意溫柔地拍着她後背。

好姐妹十幾年未見，激動之情難以言表，如果不是瞥見阮思娴旁邊那抹高挑的身影，夏念茹還舍不得把人放開。她眸底閃過一絲驚豔，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跟阮思娴三四分像的年輕女孩，驚喜道：“你是小虞？”

“你好啊夏姨，我是褚虞。”

那聲音有種說不出的質感，清泉般緩緩流淌在炎炎夏日裡，莫名驅散了一些暑氣。

低着頭忍受暈眩的夏沐擡眸看過去，猝不及防撞進一雙帶笑的眼眸裡，怔了怔。

當時的褚虞穿着一條淺綠色裙子，過肩的長發柔柔披散下來，她用手擋住刺眼的陽光，微笑地注視着站在不遠處稍顯局促的夏沐，用她清冽的嗓音主動打招呼：“嗨，夏沐。”

那是夏沐第一次聽到這麼好聽的聲音，不過分的熱情，很自然的親切感，如同她的臉，還有她臉上的笑容，每一寸都那麼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