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活了六十多年,怕是從來都沒想過,在腳下這塊浸透了無數人眼淚的地磚上,她竟需要凜起神色,從“茲事體大,嚴肅用心”開始教人規矩。
甚至在長長的教導之中,她眼瞅着面前的女人絕對走了好幾次神,眼睛都快把旁邊的衣服簪子甚至牆角的暖爐架子上的花瓶都給研究透了,怎麼看都是一點也沒有聽她講話。
可每當她寒着臉色訓斥她,她卻總能泰然自若地接起她講過的規矩,一字不差,好像從來也沒有走神過。
……
李嬷嬷還是第一次被這些命若蜉蝣的可憐人氣得夠嗆,卻偏偏是一點發火的由頭都找不出來,憋得臉都紅了。好容易等項翎收拾打扮好,聽完了規矩,她幾乎是用趕的,将項翎給趕了出去。
項翎整了整衣襟,還挺有禮貌,轉頭向幫自己洗漱和給自己講規矩的嬷嬷道了個謝,便随着一直等候在門外的季青臨走到了外間,依從季青臨的指引躺在了外間的榻上,而後從對方的手中接過了一顆藥丸來。
“這是什麼?”她問季青臨。
“是藥。”季青臨答道,“能讓你鎮定心神,不再害怕。”
在來到該文明之前,項翎對此文明中的物質做過基本的分析,用以判斷目标環境的危險程度。分析結果表明,該文明中的物質對項翎幾乎不會有任何作用,緻死概率近乎于無。
大約是什麼早期的口服鎮靜劑吧。盡管項翎顯然不需要鎮靜,該藥劑對她也不會起什麼作用,但項翎身處低級文明的行為準則一直都是“高度配合,不搞特殊。目标優先,搞完下班”。因而,她順手便将藥吞了下去。
“閉眼。”季青臨喚她。
閉上眼睛更有利于鎮靜劑的奏效。項翎依言閉眼,卻不清楚該文明鎮靜劑的常規生效時間,便問道:“什麼時候可以睜開?”
季青臨自然不忍告訴她,她這一閉眼,便再也不會睜開了。他些微頓了頓,道:“等到了大人的房中,你就可以睜開了。”
項翎點了下頭。
季青臨站在榻邊,等了一會兒,等夠了時辰。
大人隻喜侍人于沉睡中作陪。他給項翎吞下的,是一種極烈性的迷藥,可使人數日昏迷不醒。如是這般,一直到死亡,她都不會感到痛苦。
饒是如此……
季青臨緩緩地呼出了一口氣。
很多東西,他理應控制住,卻怎麼也控制不住。
他移開目光,喚嬷嬷上前,用柔軟的錦被将項翎包裹了起來。而後,他令侍衛将項翎置入轎中,将其送出門去。
項翎十分遵守規則,一直到被人放到“那個人”的床上,她才睜開了眼睛。
一撇頭,她就看到了那個人。
這還是她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那個人”的真顔。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
面目混沌,毛發稀疏,猶如惡鬼一般,讓項翎想起兒時父母講過的魔鬼怪物的故事,甚是駭人。
他的半邊容顔是這樣的。
可他的另半張容顔,卻又如白璧般瑩潤無暇,面目妖媚,唇赤如丹,美得動人心魂,驚心動魄。
這半張漂亮的臉卻顯然沒有對他的外貌有絲毫提升,反而令他更顯詭異。這樣的兩張截然不同的臉拼到同一個人的身上,像是兩張縫合不齊的補丁,令面前的人猶如妖魔鬼邪,似人非人,直讓人不自覺地通體發寒。
所有人都會作此感受,無一例外。
……但項翎好像就是一個絕無僅有的例外。
看着這張如同小孩把狐媚與惡鬼胡亂拼補在一起的似人非人的臉,項翎的第一反應,居然是被着實驚豔了一下。
她看着他的臉,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你好漂亮啊……”
眼角眉梢都是驚豔,語氣裡是滿溢的全是真誠。
她說的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