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塵差點要忘記沈流光的樣子。

算起來，距離父親離去的日子也有八千年了，或是更久。

面前的沈流光雙目緊閉，他還是一如從前那樣端莊嚴肅，沈卿塵面對着他，總是有些小心翼翼。

“父親？”

沈卿塵又低聲喚了一遍。

沈流光依舊沒有反應。

藏經閣的大門卻突然被人從門外打開，厲無珩懷裡抱着一本書快步走了進來。

“父親，哥哥，你們看我發現了什麼！”

沈卿塵站在藏經閣的頂樓往下看，在看見厲無珩手裡的禁書後，瞳孔放大。

父親最痛恨仙界弟子偷偷修習魔界法術，若是被父親看見厲無珩手裡拿着的是禁書，父親該大發雷霆了。

沈卿塵的餘光看到沈流光仍舊閉着雙眼，他朝厲無珩使了使眼色，可厲無珩并沒有發現沈卿塵的不對勁，而是直接使用法術，從藏經閣的門口飛到了沈卿塵面前，獻寶似的将禁書遞給沈卿塵看：“哥，你看，這書裡教人如何操控别人的思想，真是厲害。”

沈卿塵伸手想捂住厲無珩的嘴，但他還沒伸出手，身後的沈流光突然站起身，扇動一股法力，将厲無珩整個人直接打飛了出去。

厲無珩從藏經閣的頂樓直直地墜落，吐出一口鮮血，他不敢置信地望着沈流光，不明白自己的父親為何要這樣。

“混賬。”

一直沒說過話的沈流光終于開口，隻是語氣冷冷的，他垂眸看向躺在地上手上的厲無珩，眼裡沒有半分情緒。

“把你從魔界接回來這麼久，還是改不掉骨子裡的邪性。”

沈卿塵愣了愣，他擔憂地看向躺在地上的厲無珩，果不其然，對方在沈流光話落的那一瞬間垂眸，眼裡是掩飾不住的傷心難過。

“父親……”沈卿塵回過頭喚了一聲沈流光，打算替厲無珩求情：“這也許是個誤會，阿珩不會偷偷修習禁術的。”

“不。”幾乎是在沈卿塵話音剛落下，厲無珩就開口了。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定定地看着沈流光，突然笑了。

“我就是故意看禁書的，我是我娘生的，我娘是魔族，我也該是魔族。”

“沈流光，你說得沒錯，無論我如何僞裝，穿仙界弟子的衣裳，練仙界的法術，都依舊掩蓋不了我身上的邪性。”

沈流光被厲無珩的話激怒，他揚起手，一股無形的力量重重地拍打在厲無珩的背上，厲無珩支撐不住，整個人直直地朝沈流光的方向跪下，雙膝與地面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本尊就不該将你接回仙界，應該讓你在魔界自生自滅，最好是被秃鹫分食而亡。”

沈流光垂眸，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最傷人的話，沈卿塵看見厲無珩眼裡一閃而過的痛楚，他想再說些什麼，沈流光直接用法術封了他的嘴。

“厲無珩，在藏經閣裡跪滿七七四十九天，來洗滌你骨子裡流淌的邪性。”沈流光丢下這麼一句話就準備離開，卻不料厲無珩突然站起身，抽出腰間的碧蘅劍朝沈流光直直地刺去。

沈流光微微側身便躲過了厲無珩刺來的劍，他右掌拍在厲無珩的肩上，厲無珩再一次被打飛出去。

“父親，不要……”沈卿塵快步走到厲無珩面前，想替厲無珩擋下沈流光接下來的一劍。

這一幕曾經多次出現在沈卿塵的夢裡，他每一次都想擋住沈流光刺向厲無珩的那一劍。

可次次都失敗。

這一次也是一樣。

大片的血染紅了厲無珩胸前的衣襟。

沈流光的那一劍速度極快，劍尖穿過厲無珩的肩胛骨，釘在了藏經閣的牆上。

厲無珩的眼裡滿是破敗，他盯着沈流光許久，然後笑了。

“先是不小心醉酒強迫了魔界侍女，又提劍準備殺掉自己的孩子，傳到整個仙界，你還是那個風光霁月的流光仙君嗎？”

沈流光瞳孔放大，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厲無珩：“你說什麼？”

厲無珩輕咳一聲，他的右手抓住劍身，将劍從他的身體裡一寸寸地拔出，哪怕劍鋒劃破了他的手心，他也沒有松開。

“我說，我們的父子情分到此為止了。”

“我會回魔界，此生斷不會再叫你一聲父親。”

厲無珩說完就離開了，徒留沈流光一個人愣在原地。

沈卿塵一時之間不知該先安慰誰，恐懼從他心底蔓延。

這一幕糾纏了他幾千年，他不止一次在夢中想要阻止一切發生，可都無能為力。

難道這一次還是相同的結局嗎？

沈卿塵搖了搖頭，他剛決定動身追回厲無珩，他要他們父子二人好好說清楚，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卻聽見身後傳來刀劍劃破皮肉的聲音。

沈卿塵一回頭，鮮血噴濺了他一臉。

沈流光在他面前拔劍自刎。

和當年一樣的結局。

“不……”

沈卿塵痛苦地閉上眼，整個人搖搖欲墜。

他覺得自己身處一葉小舟之上，眼前一片漆黑，身下是洶湧的海水，似乎要将他吞噬。

朦胧間，他聽到有人在呼喊他。

“卿塵仙君，你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