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師有些累了,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她聞語不勉強,眸光再落懸于高處的花燈,輕笑道:“那兔子花燈挂在梁柱上真是好看,我有時覺得先生古闆,有時又覺得,先生是個頗有閑情雅緻之人。”
“極少聽女子這般誇贊,聽着古怪,卻莫名舒坦。”
短短幾刻鐘,已将自己與郡主之間的幹系道得清晰,可對她是何心思,他仍感不明不白。
隻覺着與她相處,還算是惬心順意。
“學生走了,與先生堂上見。”
她知趣地俯身拜退,恍惚間覺得,方才極為親近的舉動似夢似幻。
真如母妃所言,世上妄欲皆如鏡花水月,一念而起,一念熄滅。
不過無礙,如此相視而笑的處境也非她想要,像他這樣墨守成規的先生,定是要他自行斬斷禮規,要他放落築成多年的禮教……
再徹底地屬于她。
當下,需有一次淋漓盡緻的争執與決裂,如一道響雷猛地落下,将先生守了千萬回的禮數瞬間毀盡。
許是蒼天有眼,她所需的時機恰好就現于眼前,适逢其時,正中己懷。
而後的堂課衆人皆于私下接耳,竊語聲不大,卻此起彼落,隻因曲先生要在堂上宣布擇選入宴的琴姬。
孟丫頭不自知地攥緊了裳角,偷瞥向旁桌的嬌弱之姿,低語道:“輕羅,據說今日這堂課,先生便要道明前去睦霄郡主宮宴的人選,我好慌張,這心都快蹦出來了。”
人選裡定不會有她,他那般堅守公道,為一名姑娘破規,今時還未到那一刻……
她故作心慌地直望堂階,直至那抹清冷端步行來,才随他的身影凝望去:“我何嘗不是……若有幸能入宮一回,那可是此生之幸。”
“噓,先生來了……”孟盈兒趕忙噤聲,靜待先生發話。
堂下頓時鴉雀無聲,等候先生宣告參宴之人,琴堂一時凝重莊肅。
曲寒盡立若瓊林玉樹,疏冷目光輕掃過恭謙而聽的貴女,眼眸無驚瀾。
他斂下視線,再望手中書冊,平靜無波地說出口:“關乎入宴的琴姬,曲某已定下,聽到名姓的人堂後停留片刻。”
“徐安遙,宋嫣……”
那清冽嗓音道着一個個名姓,被喚及的姑娘欣喜若狂,面上喜色絲毫都遮掩不住。
本是傲然跋扈的徐府嫡女越發狂傲,高高在上般四顧旁人,唇邊發出一聲嗤笑。
一聲聲女子名姓被喚出,如她所料,未聽到她的名……
“孟盈兒。”
他道盡最後一人,再說了一些客套話,随後從容地走出府堂:“以上學生于課業後繼續習曲,其餘的也無需氣餒,勤加習練方可更進一步。”
楚輕羅仰望窗外天幕,陰雲密布,雲層遮天蔽日。
瞧這天色似要下一場瓢潑大雨,正合了她的心意。
周遭有人歡喜有人愁,丫頭釋然地欲額手稱慶,卻驟然察覺其中沒有她之名,悄然斂回笑意,欲語還休地犯了難。
“輕羅……我想了又想,先生許是将你忘了,”這安撫的話語說出時,孟盈兒自覺難堪,便不再歡慶,“你去提醒幾句,他許是能記起……”
她低眉自嘲地笑了笑,輕扯唇角道落一語,見堂課已終,獨自緩步朝庭院走去:“你不必寬慰,這結果我也是一早就知曉的……”
庭中輕花紛飛,桃枝随風亂顫,幾瞬後大雨滂沱而下,濕透檐瓦與府邸院牆。
見此風雨來勢洶湧,姑娘們紛紛入屋去,園中再無人瞧望。
雨水霎時澆淋,衣袂裙擺濕了透徹,楚輕羅失魂落魄地行于亭旁石徑。
她如同一片落葉飄搖,似是繼續經受着風吹雨打,便要碎得零散,難以愈合回最初之樣。
她感受着無盡雨滴落于發梢和面頰,發髻已被雨淋得亂作一團,衣裳被驟雨浸透。
此樣貌太為狼狽,任誰見了都會憐惜上幾分。
不夠……
她垂眸瞧向自己,渾身不整,尤為窘迫,心覺還需再佯裝一些失意潦倒之态,好讓先生耐不住性子,慌亂地奔來。
果真不出所料,未過多久,一把油紙傘撐于頭頂之上,投落下狹小的一方影子。
她轉眸看去,撐傘之人正是剛宣報完入宴名姓的曲先生。
此身影亦沾了雨露,雙眉蹙了緊,舉止依舊清雅,滿身雨水似也玷污不了他的清絕無瑕。
曲寒盡緊望面前姝影,想着她才剛受過風寒,身子骨還弱着,半晌開口:“大病初愈,還這樣淋雨,你若再病一場,課業一落,再難追上。”
跟前嬌女輕搖着頭額,不朝他望一眼,眸色黯然地回着。
“先生不必顧及我了,等我收拾完行囊,我自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