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煊靜靜望着程時玥,那一刻,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想着三月前的那日,他也恰如今日一般,與母皇意見不合而受了嚴詞怒責,便突發奇想,願學那古人喝了酒後放縱一瞬,長醉不醒。
卻不料此生唯一的酗酒之後,她卻出現在他跟前。
那便就這樣吧,他恪守了許多年的教條,随着那一刻的放縱,土崩瓦解。
原本他并不在意她。
他覺得他與她是各取所需,他需要一個人來替他打破這循規蹈矩的日子,讓他得以自窺他光風霁月之下的陰暗之處,生出一些反叛的快感。
而她恰好足夠安全。
可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他卻已不知不覺生出些不一樣的情愫來。
他不由自主地對她好,卻又不願受人掣肘,這情愫于他,便是一場兩難。
他忽然有點搞不懂她,也有點搞不懂自己。
于是他垂眸試探道:“這些話孤從未對旁人說過,卻竟然就這麼跟你說了出來……或許你真如母皇所說,是顆鎮我東宮的寶珠。”
他等着她的回答,若是她的回答是願再進一步,他便立刻納她入東宮。
然而懷中的人,卻很是沉默。
這一刻的程時玥并未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反而是幾乎要将腦海中的問題脫口而出:“那嫡姐呢?這樣的話,這樣的煩惱,殿下曾經是否也跟嫡姐傾訴過?”
但她發現,自己似乎根本就沒有資格問。從一開始,他們的關系就是錯了位的。
他允許她在身側的前提,便是她一心求官求名,主動獻上了自己。
如果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為了官名,而是對他另有所圖,他會如何作想?
會不會重新對她如對别的女子一般客氣而冷淡,甚至覺得自己心機深重,編造了謊言去接近他,産生厭惡?
她更不确定的是,他或許真的有和嫡姐說過許多更親近的話,卻隻是忘了。
如果是這樣,她一會該如何才能維持微笑,又該如何不失臣子體面地離開這裡?
終于是沒勇氣問出口。
她笑得很美,琥珀色的眼睛鮮活又閃亮:“殿下謬贊了,為殿下分憂,本就是臣的職責所在。”
謝煊的眸光不易察覺地黯了一分。
方才某一刻,她分明是對他自稱“我”,而這一刻她又自稱起了“臣”。
突然感覺此刻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牆壁,将明明擁抱的兩人,分割了開來。
他失笑,看來她還真如她所言,隻是想借自己謀個更好的官位。
但,他似乎并不讨厭她這樣。
朝臣的後宅争鬥早不是什麼新鮮事,那些傳言連他也時有耳聞。他想起那日出宮,在清風明月樓前見她,她日常打扮竟然十分樸素。
他便想到,或許在侯府裡,她過得并不算好。
想到“打扮”二字,謝煊突然記起還有樣東西未送給她,于是松了她起身。
不一會兒他回來了,手中拿着一樣東西。
程時玥見他回來時,手中多了樣盒子,那盒子表面鎏金,十分袖珍,不像是他身邊之物。
倒像是女人用的東西。
“這些時日你伺候孤有功,孤每次的賞賜你卻分文不取,倒是叫孤有些頭疼。”
“想來你一直穿戴素雅,是孤粗心了。”
話畢,程時玥感到被他從後方輕輕環住,随後那精巧的盒子,在她眼前緩緩打開。
那是一個極為袖珍的鎏金妝奁,外殼輕薄卻瓷實,表面以蟬翼般一層薄薄碎金雕畫出仙鶴與祥雲,紋理層次清晰可見,栩栩如生。
那妝奁共分兩層,上層放着幾顆眉黛,下層是脂粉,側邊置放着一支金管的口脂筒,麻雀雖小,卻五髒俱全。
“殿下,這……”
這一看,便知不是市面上能買到的東西。
謝煊看出她眼裡的歡喜,料到她應當是對此物滿意。
他道:“之前賜了那麼多東西,你都有各式的理由拒絕孤。而此次恰逢你生辰将近,今日你又替孤在母皇面前說了話,若是再拒絕孤,倒顯得是孤苛待你了。”
謝煊将妝奁仔細關上,又鄭重交到她手中:“尋常的妝奁太大,它卻做成袖珍大小,頗有巧思,孤想來想去,送給你這樣喜歡簡單的人,最為合适。”
“可殿下昨日不是才說過肖雲月太過奢侈?這妝奁一看就很……”
謝煊打斷道:“此物是羨遊弄來,本是要送給清風明月樓的紅牌姑娘。但那紅牌早已心有所屬,羨遊碰了一鼻子灰,來跟孤訴苦,孤便問他要了來。若你不收,倒真是要被他浪費了。”
程時玥信了他這番話,這次便沒有再拒絕,隻是擡起晶亮純澈的雙眼,眼中溢着欣喜與滿足:“那臣謝過殿下,臣必将此物好好珍藏。”
他将她的高興看在眼裡,竟不自覺将嘴角微微勾起弧度:“若是喜歡,你便多用用。用完了,孤再問他要便是。畢竟……他認識的姑娘很多,這些東西常常因送不出去而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