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無缺不關心自己的體重,車禍前不關心,車禍後更不關心了。
溫無缺車禍前身體好得病都很少生;車禍後的身體熬過了多次手術,像一堵扛住了敵軍輪番進攻的城牆,虧損得厲害。而且這樣的破損終究是難以修補的。
溫無缺住院複健的時候,寒香尋就很疑惑她都把補品吃哪裡去了。後來身體恢複得好,她改為居家複健,健康餐這塊就被趕來照顧她的龜奶奶接管了。龜奶奶給她熬一切奶白色的魚湯、骨頭湯,給她吃肉、吃筒骨,希望用老祖宗的智慧重塑她的筋骨。筋骨是恢複得不錯,安慰到了老人的一片苦心。就是溫無缺身上沒有順便長點肉,讓龜奶奶和寒香尋看了直搖頭。
自那以後六年多過去了,溫無缺一直這麼瘦,她就更沒有關心自己體重的興緻,每次複診體檢也直接越過體重欄位不看。對現在的溫無缺來說,她隻要确保自己量體裁衣的高定套裝都還嚴絲合縫地依附着她的體态,分毫不差就行了。這就足以說明她的身體雖然沒有變好,至少也沒有變差。
所以容鸢之前突然說她長肉了,讓她感到困惑。容鸢不是那種會故意對她撒謊的人,可她也無從驗證容鸢的話。畢竟溫無缺真的捏不出來自己的胳膊有沒有變壯一點,就是馬上找一把最專業的體重秤來稱重,她也沒有任何之前的體重數據,供她參照對比。
溫無缺的疑惑沒有持續很久,她想不出結果,便把一切歸結為容鸢的主觀錯覺。客觀來說,她那時候才搬回容鸢家沒有一個月,吃的也沒多好,無非是因為要給容鸢做飯,自己也跟着吃了幾次自己做的家常菜,還不如她在大酒店長期訂的晚餐菜品豐富,能長什麼肉?
溫無缺能直觀一點确認的,便是她月經周期還真被容鸢帶跑了。一次是意外,但是8月初她的月經又跟着容鸢的經期後腳來潮時,她不得不承認事實就是不對勁了起來。第二次甚至比第一次感覺還好受點,困擾溫無缺八年的痛經問題都減輕了不少。
重傷失血過多的原因,加上手術和康複過程中使用的大量藥物作用,溫無缺在術後經期受到了影響,幾年了也沒有徹底恢複,還一直伴随有嚴重痛經。寒香尋兩年多前逼着她去看過,醫生說是心因性的,溫無缺一翻白眼,出了診室跟寒香尋說對方是庸醫,一句醫囑都懶得遵守。她還覺得幾個月來一次也沒什麼,少受點罪,不耽誤她上班。寒香尋差點拿病曆本抽她。
俗話說,事不過三。8月和夏天一起到達了尾聲的時節,十四在順利接種完三針疫苗過了恢複期後沒多久,又接種了狂犬病疫苗。按理論來說,如果前兩次不是意外,那溫無缺的經期又快到了。
溫無缺其實沒有特别高興這種變化,這種不講道理的轉變不管是不是向着好的方向去的,都不是她自己要發生的,不屬于她的計劃。她偷偷查了資料,還差點去咨詢繡金樓的醫生,也沒看出這種個體間的相互影響,有什麼颠撲不破的科學依據。
溫無缺搞不懂自己身上的變化,但狗子身上的就很明顯了,長眼睛就能看出來了。
十四又長高了,距離第一針疫苗的時候,可以說足足大了一号還有餘,給人圓滾滾印象的小腦袋也變了,整個狗子得面相顯得機靈和狡黠了許多,像她小溫總會養的狗。就是她希望十四的心眼子不要随她,還老用在她身上。
容鸢之前的判斷是對的,十四隻是服從性差,不是真傻,可這個服從性差對溫無缺來說就夠了。————十四不聽她的,隻聽容鸢的。于是溫無缺通過實踐知道了:狗和貓不一樣,和小孩也不一樣。你可以對孩子唱紅白臉扮演兩種家長,對狗這麼做隻能帶來反效果,誰給狗好臉,狗對誰蹬鼻子上臉。
金明池餐廳7月過半恢複營業後,積壓的預約單讓容鸢忙得喘不過氣來,容鸢現在基本每晚都得接近12點才回來。反觀溫無缺那邊因為沈氏的主動披露和補召回産品進展順利,并購小組對沈氏的盡職調查也沒有發現新的幺蛾子,讓溫無缺獲得了大大的喘息空間,她每天可以早點下班回家看着狗了,甚至偶爾抽一兩天居家辦公也不會耽誤進度。溫無缺在家的時間多了,十四和溫無缺相處的時間也就變多了。
十四越來越黏溫無缺,就是小時候圓圓軟軟的一隻小狗杵她肚子上還挺暖身暖心的,現在肌肉發達一隻大小狗往她身上一砸真的隻剩鬧心。十四比原來重了一倍,這對溫無缺常年久坐辦公的老骨頭來說真的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覺得十四那身腱子肉不僅擠得她的五髒六腑位移,腰也要硌斷了。偏偏溫無缺讓它下去的指令它不聽,直接把它抱開又給溫無缺累得夠嗆。
更糟糕的是,十四學會了自己開圍欄的門栓,嘴筒子從圍欄的縫隙往外一探、一拱,就能把門栓頂開,出來撒謊一圈就奔着溫無缺來撒嬌。溫無缺是在連續一周被十四舔自己臉的口水味熏醒以後發現的。她那幾個晚上等容鸢下班回家,就問容鸢是不是出門沒關圍欄,容鸢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很認真地回答“關了”。後來兩個人一對監控記錄,才隻知道十四竟然自己學會了開門。
十四打破了溫無缺養到傻狗的挫敗,就是這聰明不是溫無缺要的。沒人喜歡天天被狗子粗糙的舌頭表面刮臉,睜眼後吸入的清晨第一口空氣還是狗子口腔菌群混合狗糧的味道。
溫無缺于是給圍欄做了升級,還加了把鎖。被鎖阻擋了也不過3天,長高了的十四就學會了掀翻自己的狗窩墊腳,一個助跑後腿往窩上一瞪就跨欄而出,還跳上床襲擊溫無缺。
容鸢晚上聽她控訴,再搭配監控視頻一看,感慨原來“狗急跳牆”這事不僅是個比喻,還描述了一個客觀現象————狗真能跳過矮牆。氣得溫無缺學十四的樣子跳到容鸢身上,去舔容鸢的臉,誓要讓容鸢知道這有多困擾。
鬧騰了一番以後容鸢躺在她旁邊,懶懶地說等十四打完現階段所有疫苗,每天能帶出去散步消耗精力了,就不會這麼“皮”了。溫無缺趴在她旁邊,臉埋在枕頭裡,對這個說法将信将疑,但姑且給自己留了點盼頭。因為她聽到十四又跳出圍欄來搞破壞了。
“小溫總,十四在用你的衣服擦腳。”容鸢朝十四的圍欄方向翻了個身,觀望了一番以後說道。
“賞她了。”溫無缺都懶得擡頭看一眼,脫的時候沒想起來狗,再後悔早都晚了。
溫無缺的盼頭在8月的尾聲總算得到了檢證機會,十四打完狂犬病疫苗以後休息了一周,按才醫生之前的囑咐,是可以帶出門接觸下戶外了。這個進步讓她欣喜,而容鸢高興的是終于可以給十四洗澡了。之前因為擔心十四疫苗沒打全,免疫系統脆弱,容鸢可忍了給十四洗澡的沖動很久。溫無缺每天早上躲被窩裡偷看容鸢用吸塵器反複吸衣櫃裡可能飄進去的狗毛,出門前還要把十四趕回圍欄裡,再躲玄關用粘毛器在身上滾好幾圈才敢出門,都很佩服容鸢在養狗和工作兩個方面的毅力。
最盼着可以帶十四出門玩的還有寒江尋,可惜随着9月将至,她得準備開學了。寒江尋的手機再次被她的鐵血老母親寒香尋收繳了,不能再在群組裡問她倆讨要十四的視頻看。
寒江尋的成績一般,寒香尋原來想着讓她分班選文科,這樣萬一跟不上了,補課都還有方向補,實在不行就讓她硬背經典題,以後好歹還能混個本科讀。結果寒江尋高一期末考成績出來後,非要去讀理科,理由就是溫無缺和容鸢的理科都很好,她要學她的姐姐們。
這理由虧得是金明池重新開業,容鸢不用再每天去給寒江尋補課以後,寒江尋才單獨跟她媽坦白的。不然溫無缺懷疑寒香尋開門看到她倆,能活活氣死。畢竟榜樣們給孩子吸引到坑裡了,補了半個月卻撈不上來人。
補習班寒香尋老早就試過了,對寒江尋來說不奏效,寒江尋上一個補習班就能交回來三兩死黨,成績卻沒見提過。據說後面還是寒香尋拉下老臉主動聯系了天不收來解決她的學習問題。關于這次談話,周薔也沒八卦出所以然來,隻知道結果是姚藥藥開始上寒家來給寒江尋補習了,但天不收和寒香尋的關系還僵着。天不收把醫院裡的值班表都錯開排了,确保上班也不用見到寒香尋。
盡管寒江尋因為以上種種原因要錯失十四犬生的重要一步,溫無缺還是給十四拍了一天的視頻,發在三人的聊天群組裡。
帶狗出門的其他小東西是容鸢準備的,但最關鍵的牽引繩是溫無缺自己挑的,沒讓私人助理去買。根據十四目前的胸圍和以後比格犬成年後理論的身材數值選的背帶尺寸。其實十四離開老家的時候有帶了一根,容鸢認為項圈款不适合活潑的比格犬,那天采購用品的時候就提前買好了一個胸背款。溫無缺看到容鸢掏出黑灰色的牽引繩,對容鸢的審美表示不敢恭維,特意去網上下單了一個粉紅色的給十四換上。還會夜光。
粉紅色的牽引繩寄到的時候,容鸢嘴角明顯抽搐了一下。溫無缺心想容鸢這點和寒江尋挺合拍,都不喜歡粉紅色。
溫無缺給十四穿的胸背,扣扣子的時候她忍不住摸了摸十四的後頸,那裡也是一周前十四注射狂犬疫苗後,接受芯片植入的地方。本地規定是狗子打了狂犬疫苗就可以去登記申請狗證,因此容鸢給提前聯系好了,一打完針就安排芯片植入。
實際到登記監護人的時候,由于容鸢的國籍原因,十四被默認登記到了溫無缺名下,溫無缺成了它狗證上的唯一合法監護人。這種感覺讓溫無缺覺得有點古怪。從小就知道自己以後不會當媽的溫無缺,這輩子也沒想過自己會成為誰的監護人,沒想到臨近30歲,她成了一隻比格犬的合法監護人。比格犬狗證上的全名還是李十四,不跟她姓也不跟容鸢姓。
溫無缺填表的時候卡殼了一下,認為十四叫“十四”一聽就給人随便的印象。既然要當她的狗,怎麼也要有個體面點的名字。容鸢聽了,跟她說反正狗其實分不清楚自己叫什麼,她可以給十四改個名字,隻要語氣一樣,十四就會區分是不是喊它。溫無缺想了想十四對她選擇性耳聾的态度,覺得還是不要冒險了。
可溫無缺覺得“溫十四”委實不好聽,想說跟容鸢姓吧,叫“慕容十四”又很像老派武俠小說裡的炮灰配角。她溫無缺的狗怎麼能是炮灰?最後還是容鸢說,那就姓“李”吧。
“我們認識姓李的人嗎?”溫無缺冥思苦想,腦海裡蹦出李祚那張拉皮過度的臉,吓了一跳。
“我爸爸姓李。”容鸢語氣平淡地解釋。
溫無缺一想,三個字的狗名聽着也還算簡潔精神,以後她喊十四的時候連名帶姓也顯得氣勢充足點,而且也算和她倆有一個人沾親帶故,便同意了。
所以十四的狗證上,大名印着“李十四”,監護人一欄寫着“溫無缺”,就這麼正式成了她倆的狗。申完狗證,溫無缺還真給十四定做了真皮的項圈,上面鑲了一圈碎鑽,懸挂着一個純金的狗牌,寫了十四的名字和金明池餐廳的電話号碼。
溫無缺給十四調整好了胸背,扣上了牽引繩,摸着十四脖子上的狗牌,在出發前随口問道:“所以你為什麼不叫‘李鸢’呢?”她想起容鸢那串英文名,懷疑老外念容鸢的姓氏會咬到舌頭。
“嗯?”正在檢查十四出門要帶的随身物品的容鸢,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想了想才說,“我以前叫李鸢。因為外國人發不好‘慕容’的音。”
溫無缺沒繼續問了,容鸢的兩個爸爸一個姓李一個姓慕容,在國外收養她,撫養她長大。兩位父親早就考慮過發音問題,讓她跟了其中好念的那個姓,那後面還要改姓的原因不言而喻。溫無缺心裡清楚,她和容鸢是有默契的,這默契就是不要過度踏入彼此各自的問題,就算是對方主動提起也不行。溫無缺想起了沈義倫和鄭鄂,偷偷感慨他們男同志的糾葛也挺複雜的。
東西準備好了,十四也準備好了,臨近傍晚,戶外的溫度逐漸下降後,她們趕在下班晚高峰來臨前,開車帶十四出門了。還是老樣子,她開車,容鸢抱着十四坐後座。十四現在長大了不少,如果不是路途近,容鸢可能都按不住十四。
自打溫無缺給它穿上胸背,十四仿佛就知道這次的出門和以往都不同,一路上都伸着脖子看車窗外,格外興奮。
散步的地方和容鸢和溫無缺一起商量的,是家附近的一個社區公園,有一個大草坪可以給十四玩一會兒。那裡平時早上有老人家舞劍、打太極、下象棋,入夜了有民間的老年舞團在公園廣場上跳舞,人不算多。暑假裡傍晚的時間有小孩踢足球,不過暑假接近尾聲的現在,這時段公園空得很,适合沒怎麼進行過社會化訓練的十四,以免十四受驚爆沖,和人起沖突。
這裡容鸢出門跑步會經過,在她印象裡沒有大型犬在草坪上玩耍過,偶爾有人牽着小狗來,那些鍛煉的老人家倒也不排斥,主人及時收拾好犬隻的排洩物就是了。
在公園停車場停好了車,容鸢就很順手地把牽引繩交給了溫無缺,讓溫無缺牽着十四下車。溫無缺一看就知道一身黑色緊身背心加黑色工裝褲的容鸢,很嫌棄她給十四安排的粉色貼亮片的牽引繩。
溫無缺不嫌棄,她覺得十四不能從小跟着容鸢學,穿着的色彩那麼寡淡,被容鸢提醒狗隻認得出黃色和藍色,溫無缺這粉色背帶在十四眼裡可能是一種接近于土黃色的難看顔色。擁有一頭明亮金發的溫無缺聽了很不服氣,她為了搭配頭發,也有黃色的便服,怎麼被容鸢說的黃色系也不好看似的?
溫無缺今天也沒有去公司,還是穿容鸢的衣服和鞋子當便裝,唯一突兀的是她頭上戴了一頂縫了貓耳的棒球帽。這是之前她叫家政大姐上容鸢家做衛生的時候順便帶來的。她跟容鸢解釋說,是為了搭配冬天那頂貓耳毛線帽,她特意買的夏秋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