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之類的話,不勝其數。
可是此刻,她在柳一白的眼裡,看到的卻隻有……心疼。
而後,男人俯下了身,在楚筝睜大了的眼睛中,輕輕以唇觸碰了片刻那傷口。
楚筝直愣愣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一雙顫抖睫毛,以及那微微泛紅的眼眶。
“如果可以,能不能活着回來?”他說,“我隻是想讓你知道,這世上還有人,希望你活下去。”
“楚姑娘,活下去,好不好?”
***
楚筝其實沒得選。
噬心蠱入心,她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可能了。但或許是男人當時的表情太過哀傷了,她回了一聲好。
此刻,楚筝随着人流,進入了玉清宗。魔界尊主與玉清宗的弟子大婚,聲勢頗為浩大。不拘修士凡人,都可以前來觀禮。
人太多了,楚筝隔得有些遠,高台之上什麼都看不真切,隻隐約看到了兩道身影。
甚是般配。
她冷不防想起自己與陸雲之的大婚,那一天,陸雲之缺席了。缺席的理由,是因為出現了一隻九階妖獸。
那是隻有他一個人能降伏的妖獸。
彼時,楚筝沒有一絲不高興,反而從心裡為他驕傲,一天過後,她看着受了傷的男人捧着妖丹跪在自己面前,胸口被感動與愛意沖擊得無以交複。
大概隻有到了如今,她才能看得清楚,這不過是陸雲之的反抗,那個驕傲到不可一世的人,對身中情蠱這樣的身不由己,所做出的最後的反抗。
那個借口,騙的是楚筝,也是他自己的心。
癡情蠱控制的是感情,但感情,不能完全控制行為。規則之内的反抗,陸雲之一次也沒有停止過,所以,他才那麼不甘,那麼恨,恨到情蠱一解除,就定要折磨自己到死。
如今也算如了他的願,自己,真的要死了。
***
高台上。
一身紅衣也擋不住肅殺之氣的男人,那張好看的臉,此刻正有些微微走神。
他的目光沒有落在身邊即将成為自己道侶的女人身上,而是不着痕迹地,看向高台下的人群,仿佛在尋找着某個身影。
直到胳膊被人戳了戳。
面容姣好的女人正略帶不滿地看着他:“尊主大人,你發什麼呆呢?”
他身中情蠱時沒能保護好的女人,如今終于完好無損地站在他的身邊。男人沉着臉,不知道在想什麼,良久,才緩慢地舉起手,指尖輕輕一劃,一滴血融進了玉碗之中。
唐夕月也舉起了手,嘴上還在與陸雲之抱怨不休:“我們都是魔界中人,為什麼要來仙門舉行結契大典呢?他們說我是仙門弟子,我什麼時候成了仙門弟子?好生奇怪。”
她睡了很久,自醒來以後,便忘了加入仙門後的記憶,隻記得面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雖然無法理解,但畢竟是要與心愛之人在一起了。
她應該……高興的吧?
不知怎的,當自己的那滴血滴進玉碗之後,心口蓦然一陣鑽心的疼,唐夕月甚至都沒反應過來。便暈死了過去。
“夕月!”
人群一陣騷動。
楚筝借着混亂來到了雪來峰。
沒人比她更熟悉這裡,可她卻遇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男子一身白衣,身姿颀長。
“杜……杜清越。”
玉清宗的大弟子。
他這會兒正擋在楚筝的去路上,一雙眼眸,意味不明,但意圖卻是很明顯的,阻止楚筝進去。
“清越,”楚筝啞聲開口,“你放我過去,我不會傷害她。”
她如今是人人喊打的欺師滅祖的邪骨,她不知道杜清越會不會相信自己,如今兩人對上,杜清越若是要攔,自己沒有一絲勝算。
半晌,她聽到了一聲輕歎。
“我知道你不會傷害她。楚師叔,你不會傷害任何人。”杜清越語聲艱澀,“但是,這個任何人,能不能也包括你自己?”
楚筝愣了愣。
“你從不為自己辯解,是希望陸雲之隻把怒氣撒在你的身上,而不牽連仙門百家是嗎?”
楚筝不語,直到男人問她:“你确定要過去嗎?”
楚筝思索了片刻,點頭。
面前伸出了一隻手,她擡頭時,那雙手便握住了自己的手。
或許是如今的楚筝,真的瘦得太過駭人了,杜清越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頓,而後才道:“走吧。”
他施了法訣,轉瞬間便帶着楚筝,來到了唐夕月的房間裡,陸雲之不在,或許是去為她尋找解藥了。
楚筝看着床上的女子,微微出神,而自她出現後,女人大概是感應到她的存在,緊閉的眼眸,微微張開。
看到楚筝的那一刻,她呢喃叫了一聲:“師尊。”
楚筝長長吐了口氣。
她仿佛看到那日生死關頭,陸雲之選擇救自己時,她的徒弟帶着釋然的笑,那雙慶幸的眼睛就像是在說:“師尊,還好他選擇了你,還好你沒事。”
拜師的那天,就像她的師尊曾對她說的那樣,她也對夕月說:“這聲師尊,叫了,便是一輩子了。”
楚筝突然取出匕首,剜出了自己的心頭血。
她這一身之傷,都是陸雲之所賜,唯有噬心蠱,是自己種下的。
“這是師尊能為你做這最後一件事了。”
心頭血滴落在唐夕月的唇上,女人原本蒼白的臉色,竟然迅速紅潤起來。
突然,一陣她再熟悉不過的魔氣席卷而來,楚筝整個人被撞得彈飛了出去。
落地吐出鮮血的那一刻,她對上了陸雲之的眼睛,看到了他眼裡的愕然、驚慌,還有……其他的什麼,楚筝分不清,也無力去分辨。
“楚筝!”
她聽到了陸雲之的聲音,帶着她不能理解的急切。楚筝什麼都不能想了,她感受着體内噬心蠱的瘋狂反噬。在最後一絲清明被吞噬前,眼前蓦然閃過了一張男人的臉。
“如果可以,活下去好不好?”
對不起啊,她還是,沒能活下去。